这翁婿俩在家里商谈此事,另一头蓬莱殿中,李治也正在召见刘仁愿,旁边还有正好前来问安的李弘和李贤兄弟。前者对于刘仁愿很是好奇,一边聚精会神地听,一边打量着这位海东主将。至于早就见过刘仁愿,又曾经在人家面前吹过好大一通的李贤则很是心不在焉——这旁边有专司记录的官员,又有他和李弘在场,除了官样文章还能有什么中听的?
正当他如此寻思的时候,李治忽然问起了刘仁愿遇刺的问题,紧接着,刘仁愿竟是道出了一番很有些力道的话。
“陛下,臣奉旨安抚海东,主持新罗和百济的盟约,一直都是遵照陛下和朝廷决议而行。只是海东三国素来怨隙极深,所以即使我朝竭力调停,百济新罗却依旧不合,更不用说自恃兵强的高句丽了。此番臣之遇刺,臣自知引贼入室罪过非轻,但那一次刺客居然能够摸清臣宅第的内外布置,不得不令臣心怀忧虑。”
看不出刘仁愿这么爽朗的一个人,被逼无奈也会说出这样指桑骂槐的话!李贤偷眼去看自己那老爹的表情,见李治坐在上头只是眉头微皱,心中不由暗自晒然。他这老爹虽说反复无常,却不是个傻子,再说上次还抓到李义府那把柄,要是没一点计较绝不可能。
“居然有这种事……”李治终于展开了眉头,却朝一边的李弘看了一眼,“弘儿,你对此如何看?”
李弘对此根本没有什么准备,这突然问下来顿时愣在了当场。李贤见势不妙,连忙低声提醒道:“就说海东局势多变,刘将军秉承朝廷决议并无不妥。至于刺客,料想长安万年两县合力追缉,必定能有结果。”
虽然年纪还小,但毕竟这么多年太子当下来,李弘的反应自然不慢。得了李贤的提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便上前一步道:“父皇,自太宗皇帝伐高句丽以来,我朝已经在海东用兵数次,而父皇登基之后更是连战连捷,刘仁愿将军驻守百济安抚一方,同样是功劳非轻。至于刺客自有长安万年两县协同追查,此时若是下定论,为时尚早。”
李治听得连连点头,显然对这番滴水不漏的话很是满意。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外头就忽然有内侍朗声报道:“陛下,西台侍郎上官仪偕长安令冯子房求见!”
说曹操,曹操就到!这种时候上官仪和冯子房一起来,李贤当然知道所为何事,连忙拉了一下李弘的袖子,兄弟俩立刻上前告退,而刘仁愿的奏对也已经告一段落,少不得一起退出。然而,这边三人刚刚出了内殿,就只见上官仪含笑走了上来,后面还跟着一个满头大汗的冯子房。
上官仪先是向李弘和李贤兄弟行了礼,然后便冲着刘仁愿点了点头:“刘将军,今次的事情和你有关,不知是否能稍待片刻?”
刘仁愿事先已经和冯子房见过一面,此时见这位长安令在上官仪后面冲着自己连连使眼色,哪里还会有不知机的道理,连忙欠身答应。眼看着这边三人进殿,李弘便觉得更糊涂了,而李贤哪里愿意在这种是非之地多留,一把拉起李弘就走。
出了蓬莱宫进了延喜门,李弘想起刚刚的事,便先谢了一声:“六弟,刚刚若不是你提醒,只怕我就要出丑了,多谢多谢。”
“你是我五哥,那么客气干吗!”李贤见李弘脸上心事重重,不禁暗叹了一声。他是不愿意找事而事情偏偏自个送上门来,李弘却是没事非得钻牛角尖,难道这就是太子和“闲”王的区别?见四下无人,他便干脆问道,“你大约在想,这上官太傅来见父皇,为何要拖上刘将军?”
虽说上官仪这个太子太傅还没当上几天,但因为风度仪表,李弘已经建立起了对其的良好印象,此时自然而然地点了点头:“不但如此,上官太傅为何要把长安令一起带来?”
他这个哥哥真是太老实了!李贤情不自禁地翻了个白眼,最后只得懒洋洋地提醒道:“你刚刚才回答过父皇,刘仁愿遇刺的事情该由长安令万年令共同追查,你说现在长安令来干什么?”看到李弘一瞬间恍然大悟,他耸了耸肩便撇下人自顾自地往前走,谁知没走两步,他便看到了一个绝不想遇见的人。
是于志宁!
眼看于志宁也瞧见了自己,李贤知道逃脱不掉,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等着。及至两边一打照面,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李弘就脱口唤道:“于太傅!”
一声太傅让于志宁露出了百感交集的表情,但随即郑而重之地行了一礼:“太子殿下,我如今已经不是太子太傅,还请殿下莫要再叫错了,否则传扬开去,对上官太傅便不太好了!”他的眼睛在两兄弟脸上一瞟,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两位殿下想是刚刚从蓬莱宫出来?”
对于于志宁刚刚那句话,李弘颇有些感伤,此时便点了点头,旋即便转头看向旁边的李贤——他这个弟弟往日不是这么安静的,怎么一看到于志宁就转性了?
“于大人好!”在四道炯炯的目光下,李贤只觉得后背大汗淋漓,连忙笑嘻嘻地打了个哈哈,便想找什么借口溜之大吉。谁料这一只脚还没准备迈出去,就只见于志宁从袖子里掏出一卷东西递了上来。
“昔日我教授太子殿下的时候,曾以手书十三卷传之。沛王殿下天资聪颖,又有英国公这样的名将教授,原本不用我多费心。只是陛下和皇后娘娘既然有意,我虽力有不逮,最后还是从命了。这是我这些年的一点心得体会,殿下闲暇的时候不妨翻翻,但图一乐而已。”
于志宁如此说,李贤哪里敢怠慢,慌忙双手接了,又奉上了一大堆感谢和恭维。好容易送走了这尊大佛,他这才长长嘘了一口气,却没注意到李弘正在若有所思地看他。
“六弟,看你和许敬宗李义府打交道的时候,似乎从来都是从容不迫,就是英国公当初也被你耍得团团转,怎么一遇到于太……于大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李贤狠狠瞪了李弘一眼,见其一幅兴致盎然的样子,他索性直截了当地道:“那是因为老于人品高洁天下皆知,我要是对他耍心眼,非得被天下读书人骂死,这样说五哥你满意了吧?”言罢他也不管这位窃笑不已的哥哥,自顾自地往武德门的方向走去。
许敬宗李义府是小人,再说都对他有算计,他算计回去自然没什么不妥,但于老头……不得不说,那是一个太倒霉的家伙,次次都是遭了池鱼之殃。所以说,学问和人品都太好,有的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
一踏进武德殿,李贤便看到了一幅忙忙碌碌的景象,只见阿萝叉腰站在中间,正在指挥着一群内侍和宫女来回搬东西。他站在门口好一阵子没人理会,只得轻轻咳嗽了一声。
“殿下回来了!”
阿萝一阵风似的迎了上来,行过礼后便笑盈盈地道:“刚刚皇后娘娘差人送来各色绸缎,说是让殿下拣选一些裁衣服。这都是送上来的新花样,奴婢让她们挑选了好一阵子,这才选中了几十种,殿下看着还有哪些好的,奴婢再加上来。”
看到阿萝呈上来一张长长的清单,再看到眼前五颜六色的衣料,李贤再感到一阵眼花缭乱的同时,终于决定把这种无聊事的大权通通放出去。正想这么做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了角落上的一个宫女正拿着一卷金色的薄纱,顿时目光一亮。
这颜色质料,似乎无论送给大姊头或是小丫头,都一定能够衬出十分娇艳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 美女云集,新罗第一美人登场
如果问七月的长安城最最流行的是什么,那么百姓必定会答出两个答案——一是拌嘴,因为朝堂上,两位宰相正因为刘仁愿的事而打起了激烈的嘴仗,那声势端的是影响深远,参与进去的官员足足有几十个;至于另外一项,则是轻盈飘逸的帔帛。
那金色的薄纱中掺了金丝混纺,名贵非常,因此裁造院的人得知李贤是用来送礼的,立刻便提出了一揽子十几个建议。结果,李贤让阿萝当模特试了一下,立刻就选中了一种最最简单的方式——这下子连裁衣服的时间都省了,直接往两臂上一搭就完事了。
送了两条帔帛给屈突申若和贺兰烟,李贤便将剩下的一条送给了武后,少不得又甜言蜜语了一回。武后虽说一向以俭省示人,但自己儿子送来的礼物,她自然不会束之高阁,某次召见命妇的时候,自然而然便用上了这条金色的帔帛。
彼时虽也有人服帔帛,但向来只是搭在双手之间,并不适合夏季服用。武后这一次却别出心裁地将一头系在腰间的裙带上,另一头则绕过前胸,自肩背由左臂垂下,看上去别显柔美轻盈。那金灿灿的颜色在烛火下熠熠生辉,更添几分雍容华贵。
那些命妇向来都是最最好风尚的,见武后披着帔帛煞是动人,不免多问了两句,结果,武后笑答是李贤所送,这立刻招来了不少褒扬称赞。而贺兰烟和屈突申若在某次豪门仕女云集的时候再这么一披,这股子风便再也收不住了。
由于吐蕃马球队已经抵达京城,因此马球盛会再次在京城中掀起了巨大的风潮,几乎人人都翘首等待着宫里的请柬。而早就确定要参赛的屈突申若等人则更是抢手,原本就热闹的屈突家大宅几乎被人踏破了。作为这盛夏里头最大的一次盛会,只要是喜欢热闹的人都不愿意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