簇簇篝火在营盘中燃起,兵士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暖着手。
“我说二柱子,这他娘不是耗子逗猫--没事找事吗?我们本来他娘的在金鼠谷待得好好的,也不知道高头儿脑子里抽了哪根筋,下令命大伙儿急行军跑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喝凉风。”
一个瓜子脸,三角眼的唐兵啃着一张胡饼,骂骂咧咧道。
“嘘!”
二柱子食指在嘴前摆了摆,小声道:“你不要命了,我还想多活几年,私议主帅可是死罪!”
“瞧你那点出息!”
三角眼男子不屑的撇了撇嘴,嘲弄道。
“哎,谁说不是呢。大伙在吐蕃营盘里好歹能睡个安稳觉。来到这儿,还得小心山里的野兽。山谷里那狼嚎的,怪骇人的。”
一个三十余岁的国字脸老兵满是赞同。
这帮兵勇和多数唐兵一样大都没有见到营房内佛塔的惨状,自然也就不知道在金鼠谷内发生了什么。若是他们知道自己宿营的地方堆积着如山头颅,如墙尸首,怕是即便冻死野外也绝不愿在那营盘中多停留片刻。
“我听说啊,高帅是要全歼逃走的吐蕃士兵。”
三角眼压低了声音,神秘的说道。
“啊,那我们如何赶得上?吐蕃人已经逃走了近半日,我们这样不徐不疾,怕是只能跟在人家后面闻屁吧?”
二柱子大惊,原来他们连夜行军是为了追上吐蕃骑兵。不过这速度也忒他妈的慢了吧?
“要么说你只配当个大头兵呢,高帅那是出自将门世家,怎会不懂此理。他已经派出果毅都尉李括率五千轻骑追击,我们只是一步一营以作他们的后应罢了。”
三角眼脸上写满了自得,复又挤了二柱子一眼。
“说不准啊,都尉将军现在已经全歼了蛮子,正提着脑袋赶回来报功呢。”
三角眼望着远处漆黑的土路悠悠说道。在他眼中,唐军向来是战无不胜,使四海诸夷敬服的天军。自打贞观四年灭了突厥起咱大唐还没有打过败仗。(注2)想我巍巍华夏,泱泱盛唐,自是仁德远播,武功盖世。
凭借五千轻骑收拾三千吐蕃蛮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注1:古代作战中使用的一种能移动的障碍物,系以木材做成人字架,将枪头穿在横木上,使枪尖向外,设于要害处,主要用以防御骑兵突击,故名拒马枪。
《通典·兵五》引《卫公兵法·攻守战具》“拒马枪,以木径二尺,长短随事,十字凿孔,纵横安检,长一丈,锐其端,可以塞城中门巷要路,人马不得奔驰。”
注2:三角眼的想法是许多唐兵的真实想法。尽管唐军在对吐蕃的战斗中整体处于劣势,但在李唐的极力渲染下许多士卒还是认为唐军是战无不胜的。这也是为什么唐朝时的男儿极愿从军,一方面固然是为了保家卫国,更多的却是他们认为混取军功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第五十六章 山海(九)
“都尉大人回来了,都尉大人回来了!”
鹿柴前巡哨的唐兵见到李括乘着清风疾驰而至,忙大声呼喝着。
连少年自己都不知道,他的一番事迹被添油加醋一番渲染后,竟在陇右军中盛传开来。不论是从军十余载的老油条,还是刚入伍的新兵犊子,无不对他的英勇事迹交口称赞。
无论是长城堡之战凭借陌刀阵、火马阵大破吐蕃军的亦谋亦勇,还是青海西畔假扮吐蕃骑兵,谋夺伏俟城的神来之笔,少年俨然已经成为众人心中的战神。
李括却没有心思考量这些兵卒的想法,只一个纵跃跳下马背便迈开方步朝营盘内走去。
自有戍兵上前将清风牵去临时马厩喂食夜食,这些没上过战场的兵卒看向李括的眼神中满是羡慕和敬佩。
谁说名将就得出自世家大族,谁说年少者不能封侯拜相?
李都尉他不就以十七岁的年龄持三尺青锋,为大唐立下了不世奇功?
人活在这个世上,道口都是自己闯出来的!
高秀延所在的牙帐位于坪原正中,李括在一名亲兵的引领下很顺利的就来到了帐前。轻掀起白色帷子制成的幔帘,少年阔步踏了进去。
牙帐内燃着一柄油灯,行军统帅高秀延正和三哥李子固商谈着什么,在场的军将还有他手下的两名心腹。
高秀延闻听到动响转过身来,见李括步入牙帐便挥了挥手道:“李都尉,且过来一谈。”
李括听他说的颇为严肃,微微一愣,拱了拱手,走到高秀延身侧。
“李都尉,听说你下达了不留降兵,格杀勿论的严令?”
高秀延的额角飘过一丝黑线,声音夹带着明显的不满。
李括心中一沉,该来的还是来了。只是自己刚刚才全歼吐蕃军,就有人将情况汇报给了高秀延,莫非他在自己身边安插了线人?
心下如此思量,少年却不敢对高秀延有丝毫怠慢。
“回禀高帅,这帮蛮子杀害了我们那么多袍泽、乡亲,当是该杀!”
“胡闹!”
高秀延气得胡须乱颤,指着李括的鼻子道:“你让我怎么说你,你身为大唐一营都尉,莫非连军规都不知?大唐不杀降将败卒,你这番鲁莽叫我怎么向朝廷交代?”
李括见他态度如此恶劣,心中的怒火也是瞬时涌了起来。
“不是高帅叫我不放走一个蛮子的吗,这些吐蕃人可都长着腿,万一趁乱跑了一个半个的,高帅还不拿我是问?”
高秀延气极而笑道:“好,好啊,你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是不?你难道连捆住俘虏手脚都不会?你手中有五千精骑,能让区区几百战俘从眼皮子底下溜走?”
“我只知道死人绝不会溜走,我只知道我没放走一个吐蕃蛮子去九曲城报信!”
少年也是一个倔脾气,迎头回道。
李子固见二人间的怒气越来越大,忙闪身上前劝道:“高帅,依末将之见七郎也是无可奈何。他手下那么多袍泽,难免有不服管束的。吐蕃蛮子生性暴烈,杀了也好,不然留下他们终归是个祸患。”
高秀延却是丝毫听不进劝言,摆了摆手道:“子固你不要替他求情,否则我先治你一个以私废公的罪名。他堂堂一营都尉,连约束手下的能力都没有,我看这个都尉也不用当了!”
见高秀延撕破了脸皮,少年挺直了胸膛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就是我下的命令,为何要推给兵卒?我只知道战场之上不容许有半分犹豫,半分同情!”
高秀延斥道:“他们已经投降,自然便是我唐军的俘虏,你有什么权利杀他们,谁给了你这个胆子?若是事情传了出去,我大唐仁义之国的美名往哪里搁,陛下天可汗的名号向哪里放?”
李括摇了摇头,怒道:“就凭他们掳掠、屠戮了我陇右百姓数万人,就凭他们残杀了我大唐无数兵勇袍泽。佛塔上的血迹才干,高帅便忘了国仇家恨了吗?”
“放肆!”
高秀延已扬起了巴掌,思忖了片刻,终归还是不耐的放了下去。自己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外人留下口实,要整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有的是光明正大的机会。
高秀延朝李子固瞥了一眼,轻哼一声。
“我不与你争论这个问题,即便是要处死他们也要经过哥舒大帅、陛下的允准。你这是越权行事,即便再合情也不占半个理字。”
李括心中满是失望,摇了摇头道:“莫非高帅以为,世间之事必须全部以理法衡度?难道高帅认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若是这样,那吐蕃人不论残杀我大唐多少百姓,只要事后放下弯刀就能得到宽恕了?我只知道,他们的刀尖上沾满了唐人的鲜血,我只知道杀人偿命,血债血偿。我在给乡亲们报仇,错在何处?人在做,天在看,高帅你就不觉得心亏吗?”
说完,少年便是拂袖而去,留下高秀延呆呆的站立在原地。
李括心中失望之极,这就是他曾引以为豪的大唐吗?这就是他满是敬佩的唐军将领吗?小时候自己常听三哥说,大唐是仁义之师,得万国敬慕。原来这敬慕竟是这般来的?这敬慕下积埋了多少袍泽的冤魂?
曾几何时,自己以成为一个大唐军人而自豪,以成为一名唐军将领而骄傲。可为什么人一旦坐上了高位,就可以把人世间最可贵的情感踢出心口,狠狠踏上一脚?为什么他踏了一脚仍不满意,还要再碾压的粉碎?
那些所谓的仁义美名、天可汗尊号来的竟比大唐万里疆土还珍贵?陇右十三州大唐百姓的生命,在这些权贵公卿眼中就卑贱至此,不如蚍蜉?
东望关山泪雨弹,壮士悲歌行路难。
我大唐男儿冒着飞沙走石,在前线奋勇杀敌到底是在替谁争夺天下?我华夏儿郎忍着阵阵剧痛,在边塞力抗胡虏守卫的家园究竟落入谁手?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
少年心头一阵苦笑。
原来陇右万具枯骨堆积出的大好河山,到头来竟然比不上蛮夷胡虏的一声“陛下万岁,万万岁”
第五十七章 山海(十)
穿银狼谷,翻野狐岭,唐军经过连续七天的急行军,终于进入了大非川。
不得不说,这段路是唐军自横渡青海以来最难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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