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往常,他必定是轻轻端起茶杯,道声“送客!”,可今天他不敢,送客搞不好就是送掉自己的前程,但他左看右看这个张府年轻的西席,着实有点瞧不起他的出身,哼!一个道士。
但礼数却不丢,柳随风笑笑道:“我六岁识字,八岁学诗,二十岁中举人,三十二岁进士及第,也不知吃了多苦,挨了多少板子,好容易才走到今天,李公子这一句话,可不就断了我的清誉吗?”
他斜眼看着李清,脸上似笑非笑,只等他的答复,他需要弄清楚,这个童生的背后倒底站着谁,是这个西席、张公子、张夫人还是鲜于仲通,风险是有的,就看值不值去冒这个险。
李清暗骂一声虚伪,也笑道:“难道柳大人不想问问张公子要这个童生做什么吗?”
柳随风心中微微一凛,是了!这个张公子是全县出了名的不学无术,他要这没有意义的童生来做什么?心中想,但面上却丝毫不露,只是端起茶,轻品了一口,却将后面的话一字不漏地听入了耳。
“柳大人也知,鲜于家的几个公子都在成都读官学,这新政县只剩老幼妇孺,确实需要一个男人撑撑门面,也巧,新政县的县尉明年就要退仕,鲜于大老爷的意思就让他外甥来任此职,鲜于二老爷也同意,有张仇在家乡撑着,他们将来去京为官,也好放心,只是大老爷好面子,希望他的外甥能取个举人功名再就任,这童生是第一步,所以夫人就想麻烦柳县令,她不好出面,便让我来说说,夫人又说,如果柳县令觉得为难,权当没这件事。”
柳随风这才知道事情原委,此事合情合理,倒也没什么问题,只是那张夫人不好出面,难道他就好出面吗?便淡淡笑道:“此事我知道了,只是这次童生试,我不管,李公子可去找县丞。”
说完一推杯盖:“送客!”
话说到这个地步,也就是说柳县令已经八成同意了,只剩下一把火,这火就是李清口袋里沉甸甸的银子,但这送礼也要讲究点学问,若是贸然把银子堆出,那非当场被柳随风赶出家门不可,就算人不知鬼不觉,可让柳县令的面子往哪儿搁,人家可是堂堂的进士及第,是素有清誉的朝廷命官,虽然礼是要收的,但却不从外人手上拿,而门路,人家县令大人不是指出来了吗?县丞!
有了门路,后面的事就好办得多,这县丞也是张府常客,官虽不大,但要养的家小却不少,已经年过五十,升迁无望,所以对那银两阿堵之物是分外的看重,李清只说是县令让他来的,他便心领神会,当下收了那一式两份的百两银子,并笑言张公子尽管来考试好了。
李清从县丞家走出,已经是掌灯时分,空中乌云低沉,遮蔽了星月,除去城西几家青楼和饭馆透出些许光外,整个街道都被黑雾吞没,偶然几只抢食的野狗咆哮着从脚边疾奔穿过,又呜咽消失在远方,小县的道路用青石板铺成,鞋底摩擦砂石发出‘沙沙’的声音。来唐朝已经数月,李清的心境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刚来时,他想着要改变历史,要将天下玩弄于股掌,要将世界踏在脚下,可现实却让他沮丧,他仿佛就生活在一个信息闭塞的小县,没有身份,没有户籍,俨如一个满腹经纶的大儒,却面对一帮不识字的白丁。
李清苦笑一下,他的性格随和,随遇而安,职业生涯也养成他凡事谋定而后动的做事风格,既来到这个时代,就要先适应它,要知道何所为,何所不为,不问青红皂白就跑到长安去折腾一番,可能尚不见黎明,便没于黑夜。路上很安静,李清却思绪纷乱,自己到底要先做什么,再做什么,必须要理一个详细的计划,可是究竟要先做什么呢?起点在哪里?他如同一个溺水的人,在水面空抓,却握不到实处。他的思路又回到了这次童生上来,唐朝是文人的天下,不象后世,一个戏子也能呼风唤雨,在这里只有士才能走入上流社会,要不就须有强硬的靠山,而他李清两样皆无,李清突然有了一丝明悟,不管将来做什么,他都必须要有士的凭恃。
既想通此节,他思路便渐渐清晰起来,取得童生资格后,夫人就要安排张仇去鲜于府借读一年,据说那里有个极有学问的先生,自己何不利用这机会好好补习一番,李清精神大振,快步向张府走去。过了离别桥,穿过一片柳林,他的脚步又放慢下来,就在这里,他差点丧命,李清脑海里浮现出管家张福的阴险、二夫人的狠毒、厨子张喜的凶残,他的心渐渐凝成了冰,眼中射出刻骨的仇恨,在走之前,他必须要将这段恩怨了结。
半个月后,榜文发出,张仇排列倒数第三,名次虽不佳,但已经获得了参加乡试的资格。也是这一次暗箱操作,使得张员外、张夫人对李清的能力有了新的认识,正式认可了他西席的地位。
第九章 以直报怨(一)
“李公子,这些杂事不需你动手,我来!我来!”
张才一把抢过李清手上的扫帚,埋怨道:“若被老爷夫人看见,又该扣我月钱了。”
自老爷当着合府上下将西席聘书交给李清,并宣布李清享受管家待遇后,众人看他的眼神和态度便开始有了变化,羡慕、嫉妒、崇拜、巴结,不一而足。
“不妨事,实在没什么可做的,久不动倒要生病了。”
前世,姑且叫前世吧!李清是办公室的小弟,每天早晨第一个来,扫地、拖地、打水、给几位大伯大婶泡茶,都是他的事,到了唐朝突然不做,倒有些不自在起来。清晨他见几片枯叶在小院飘卷,便忍不住拾起了久违的扫帚。
“小才哥,你……”话语未出就被急促的惊惶声打断,“不!不!公子叫我阿才好了,我还小公子一岁,实在担不起。”
李清笑笑道:“如何,我教你的法子可灵?”
张才眼中露出一抹感激的神色,“公子教我的法子,还真灵,昨晚荷花她、她—”他脸一红,喃喃说不出口。
上元节后,张才便开始追求荷花,荷花虽对李清的爱情之火刚刚熄灭,但对这个看腻了眼的二等家人却委实没有兴趣,李清便教了张才一招,让他日日去山中摘梅送给荷花,十日后再突然中止,那荷花刚刚品到男人的温柔,突地失去,不禁怅然若失,一缕相思竟绕在了张才的身上。
“我知道了,明儿我就给夫人说说情,让她把荷花许给你吧!”李清突然有些怜悯张才,男人若没有钱和地位,他如何留得住象荷花那种女人的心呢?
“公子恩情,张才日后必报!”张才感激道,他也知道夫人对李清青睐有加,又歉疚于他,他去说,此事不定真的成了。
李清却暗道:“看他的样子,不象是装的,是时候了。”便拍拍张才的肩膀诚挚道:“阿才,你真的很喜欢荷花吗?你可要想清楚,她的性子,你受得了么?”
张才低头无语,半晌,眼中迸出痛苦地神色,荷花的多情,让他难以承受,可他真是很喜欢她,她的从前或将来,也只能默默的忍了,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他又能如何?
“你来!我有话对你说。”
上元夜被辱的伤痛并没有随时间被李清淡忘,相反,它慢慢沉淀下来,在他心中酝酿,日久弥深,日久弥稠,仇恨的种子只要落根,他就一定会让它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
他象一头欲复仇的狼,用恒古不变的耐心,在寻找和等待机会,现在机会已经找到,计划也已拟好,只是还需寻找利益相关者的配合,才能更狠更准地打击共同的敌人,由此李清想到了二管家张禄,‘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为使张禄自已找上门,李清的目光便落到了张才身上。
李清将张才带到屋内,关上门,这才郑重道:“我有一个办法让你当上二管家,你可愿意?”
张才一呆,他就是二管家张禄的心腹,让他夺张禄的饭碗,这、这怎么可以!李清却笑笑道:“届时张禄做了大管家,你做二管家又有何不可?”
张才这才恍然,原来李清是想对张福下手了,自己就奇怪,吃了那么大的亏,他居然忍了,正想佩服他的气量,不料他还是不放过他们。
“你按照我的法子去做,我保你能做上二管家的位子。”说完便在张才耳边低语几句,张才骇然,“李公子,这能行吗?若查出来是我说的,我、我—”他低头细声道:“我恐怕不行的!”
李清脸一沉,喝道:“男儿大丈夫,连这点胆量都没有,将来你还能做什么大事,象你这样子,还可能留得住荷花的心吗?去吧!去吧!我也不给夫人说了,省得将来看你可怜!”
“我—”张才额头上青筋暴起,大吼道:“你休要辱我,此事我做就是!”
……
次日,张府里便有传言起,说那张福与他的表妹,也就是二夫人,自幼定亲,只因她贪图富贵,才撇了张福嫁给老爷。又过了几天,这件风流韵事愈演愈烈,说张福至今未婚,就是难忘旧情,还有人看见上元夜张福偷偷进了二夫人的房,呆了两个时辰才出来,而且衣服也穿反了,说得活灵活现,宛如亲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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