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夫人心中愤怒,一回头,紧盯荷花,眼光凌厉如刀,逼问道:“你说!究竟是谁干的。”
“我、我没看清楚,他们都往林子里跑,好象不是我们府里的。”
荷花一阵心虚,她低头偷偷瞥了一眼老爷,见他脸色阴沉不语,心中更加害怕,竟不敢将真相说出来。
张夫人眼微微一合,荷花的细微表情却没有瞒过她的眼睛,她心中一阵冷笑,想起了前晚的事。
“老爷!且不说李公子是我们的客人,仅事情发生在我们府门这一条,我们也责无旁贷,妾身的意思,这事得报官!”
“报官!”张员外心里一阵糊涂,他并不知道这其中瓜葛,只是觉得报官似乎有点小题大做了,不过家里是夫人做主,夫人和他商量,不过是在李清面前给他点面子。
“恩!也好,抓住凶人,这药诊费还得他们出。”
仪陇县县令柳随风为开元二十二年进士科乙第,先在司农寺做了几年灵台郎,后托人情得了这县令的实缺。这次升迁竟被他悟出个人生至理来:背靠大树好乘凉,在官场上混,首先得有靠山。既到仪陇县他便打上了邻县鲜于家的主意,虽说隔了一县,但鲜于兄弟的妹子可不就嫁到了仪陇县吗?
这日,张府家人到衙里报了案,柳随风不敢怠慢,亲自到张府来办案,却得知是少爷的西席被人殴打至伤,就在张府的后门外,凶人已遁,柳随风当即明白这是一桩无头案,虽不会有结果,但态度须端正。
“事后李公子可曾少了什么?我说的是金银饰物或者钱之类。”
“我分文不少?”李清口中应承,眼睛却不住地打量所见的第一个唐朝县官,只见他头戴介帻,身着浅绿丝布交绫罗袍,腰束银带,已年近不惑,颌下有三绺长须,举手投足间颇有雅意。
钱财既分文不少,可见对方并非为财而来,那只能是为情或仇,柳随风见李清举止稳重,目光清澈,丝毫无半点轻浮之气,便自己先排去了这情怨的可能,他沉吟片刻道:“不知李公子最近可结了仇家?”
李清听他三言两语间便问到了点子上,心中暗暗佩服,眼一挑,先给张夫人施个眼色,指向张员外,张夫人会意,将丈夫扯了出去。
“我来张府并没有多少日子,却结了个仇家,……”
李清便将他与张福及张员外妾结仇的经过,简单告诉了柳随风,最后道:“直至昨晚,荷花姑娘在行凶人中认出了厨子张喜,我才知其人恨我竟已入骨,乃至欲取我性命,我可防一时,难防一世,望大人给我做主!”
柳随风先是面色含春,慢慢地笑容渐去,脸上露出几分不屑,到最后李清请他做主时,他已是满眼冷意,面上极不自然起来。
“原来此人一个月前还是个道童,不知有何本事,竟被聘为张府的西席。”柳随风听他出身低微,便有几分鄙视之意,而他要告之人,竟然有张员外的妾,柳随风对张家知之甚深,自然明白这是张夫人想利用此事,撵走二夫人,可这家务事自古难断,自己若是插手了,到最后未必能讨好。
可是不管又恐夫人不高兴,他斜睨一眼荷花,见她眼光闪烁,坐立不安,心中便有了计较。
“此案并无物证,你便是此案唯一证人,现在可以尽管说,但到了公堂,你是要签字画押的,我丑话先讲在前面,若做了伪证,其罪可要远远大于此案本身,搞不好,还会没入教坊,你可要想清楚了。”
荷花正在埋怨李清未经自己同意便将张喜之事说了出来,现又听县令大人如此威胁,心中早已惶恐之极,她偷偷看了一眼李清,见他正用热切的目光望着自己,她心中却冷了下来,张才说她是多情女,却也不错,多情并不是水性杨花,用现代医学解释可能就是荷尔蒙分泌过多,身边出现年轻清秀的男子,就容易被吸引,想入非非,全身心地去爱恋对方,不过这样的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只在县官的寥寥数语间,便熄灭了荷花的第N次爱情之火。
当下她跪倒在地,颤声道:“小女子那晚也是刚从外面观灯回来,正好看见几名黑衣大汉在围殴李公子,其中一人身形高胖,很象我们府上的厨子张喜,只是当时灯火昏暗,我又害怕,竟没有能看请他的脸。”
“等等!荷花,你不是告诉我,你很清楚地看见他就是张喜吗?”李清听荷花突然改口,不禁大愕,他回头看了一眼柳随风,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这才心中顿悟。
荷花脸色惨白,头埋得更深,声音细若蚊蝇:“对不起!李公子,我只是说他象张喜,并没有说他是张喜。”这象和是只是一字之差,意思就完全不同。
“呵呵!既然荷花姑娘也不敢肯定,那这张福虽有买凶的动机,但却没有证据说他就是幕后主使,此案虽小,但法理是一样的,李公子,恕我无能为力了。”
李清淡淡一笑道:“所谓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我今日之小难,或许就能避将来之大危。荷花姑娘,多谢你这几日对我的照顾;柳大人,也多谢你专程来听我鸹噪,我有些乏了,大人若没有什么再问的,请去和张夫人细谈此事。”
第八章 童生
过了几日,李清的伤势渐渐好起来,自柳县令走后,张夫人又来看过他几次,语气中透出几分无奈,他反倒劝慰:“事小,不必在意”,这事便算轻轻揭过。
荷花热情既过,也就不想虚耗精力在李清的身上,她开始另起炉灶,只需一把干柴,她的爱情之火又将熊熊燃起。但张夫人却偏不让她走,命她服侍李清到能走路为止,荷花无奈,只得苦脸留在他身边,却是半分热情皆无,暗恨自己不知哪根筋出了问题,有眼无珠,竟然会瞧上他。
“荷花姑娘,这几日委屈你了,我自己已经能行走,明天你就不用来了。”
李清瞥了一眼托着香腮在窗前发呆的荷花,知道她又开始做白日梦,这三天来,她大半时间都是这样度过,时而幽幽一叹,让人毛骨悚然,或是抱予冰冷的目光,仿佛上辈子欠了她几百贯钱,又嫌他吃相不雅,啧啧有声,直弄得李清茶饭不香,几日便瘦了一圈。
“我会给夫人解释的,再说少爷也该回来了。”李清实在忍无可忍,这一天终于下了驱客令。
说曹操,曹操便到,话音刚落,门外脚步声急促,门‘砰!’地被推开,却是少爷张仇冲了进来。
“少爷,你几时回来的?”荷花一阵惊喜,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张仇却没理她,只是上下左右打量李清,半天才突然冒出一句:“你还能走吗?”
他在成都花天酒地过得快活无比,本无心回家,不料却从一同好口中得知,各县童生试将在月底举行,算算已没有几日,只得痛别青楼,急急赶回仪陇。
“后日便是童生试了,李公子当日所言……”他突然瞥见荷花在旁,便挥挥手,命她出去,荷花无奈,只得磨磨蹭蹭向外走,突然脸色绯红,不知她又想到什么,转身跑了。
李清心中暗忖:“别看这少爷荒唐,但关键时候却能把握得住,倒也并非一无事处。”便笑笑道:“不妨事,我已经能走了,公子请说!”
这次去成都,张仇接触到不少官宦子弟,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那青楼的姐儿也态度迥异,着实刺激了他一把,本来可有可无的官帽,突然间变得沉重起来。
“当日李公子答应过我,帮我拿到童生资格,后日便是应考之日,若拿不到,还要等上一年,那可就迟了。”说完他直勾勾地盯着李清的脸,仿佛他的脸就是这次童生的榜文,上面会显出他张仇的大名。
李清读大学时,为求任课老师放他一马,他们的家里不知跑了多少趟,后来找工作时什么局长、处长的家,门槛也几乎被他踩断,所以这走后门之道,他早已驾轻就熟。前几日见过柳县令,只从他对张夫人的态度就可知此人热衷功名,并非刚正不阿之流,只是得注意点手段,若唐突了,反而会适得其反,他当年进市财政局不成,就是不该在办公室向那处长送礼。
“柳随风,可不就是无根之人么?”想到这,李清微微一笑道:“此事极易,只要公子给我准备一百两银子便可。”
唐时的科举分常试和制科,制科是皇帝兴之所致,向天下选才,什么农民渔夫都有资格报考。
而常试是固定的考试,分为两步,先是乡试,由各州府自行安排,中者称举人,但前提是要有生徒的资格,也就是要通过官学的入学考试,即童生试。
中举人后,便可进京参加省试,省试的科目繁多,分秀才、明经、进士、明法、明书、明算等科,天宝后,举人大多只参加明经和进士两科,明经重策,进士重诗,就看自己所长了。省试考中,也只获得做官的资格,吏部还要考察本人的相貌、德行,无误后方才授官,有的一考察就是几年,把人的头发都等白了,而幸运者如仪陇县县令柳随风,进士科考中,只等一月,便得授官。
他此时刚处理完公事回到家中,看在张夫人的面上接待了李清,听他说完来意后却猛吃了一惊,虽然对方说得含糊,但他还是明白过来:“张公子想要个童生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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