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原来是你,你发大财了吗?”张仇大笑与李清拥抱,李清是他的西席,不过老师和学生竟然在妓院里久别重逢,这似乎有点滑稽。
李清见他腰间别着县尉的令牌,知他是特地来妓院显摆,微微一笑问道:“怎么?做县尉了?”
张仇得意一笑,“老县尉死得凑巧,所以我上个月被补上。”他又上下打量一下李清,又斜眼瞟了一眼满月,突然用胳膊肘拐拐他暧昧地笑道:“我说哪有男人不爱吃腥的,以前邀你去却装清高,现在怎样,露馅了吧!”
李清老脸微红,急道:“哪里?我是来找人。”他心念突然一转,这张仇是老嫖客,不定认识海中天,帮他牵牵线,急笑道:“你可认识海中天,海大公子?”
“呵呵!海大少我怎会不认识,我在这里就是在等他喝酒,如何?一起去,别再推说学业忙没空去。”
李清大喜,一拍鼓囊囊的腰包笑道:“你看我副德行,还有半点读书人的样子吗?”
……
海中天约三十岁,身材肥硕,脸庞扁圆如南瓜,眼似一线天,引得一只朝天鼻崇敬瞻仰,两个大鼻孔幽黑深遂,直挺突出,总让人恨不得给它们做两扇窗关上。
张仇见他进屋,急拉过他给李清介绍道:“这是我的故人,过命的交情,李清,现在在成都做—”他话说不下去,转头望向李清。
“在下在成都做点买卖,久闻海大少文才风流,今日相识,李清三生有幸。”
海中天听李清说话得体,也急忙客气还礼,他从不问家事,竟不知李清与他海家的渊源。
众人坐下,各有一妓在身边伺候,话题自然是风月,谈到性浓处,皆哄然大笑,羞得身边的美人捂耳不敢再听。
李清便坐在海中天的身旁,虽有满月伺候,但他的心思却全在海中天的身上,他使尽十八般手段与他套交情,时而与他附耳低语,时而举杯劝酒,两人哈哈大笑,看得一旁的满月暗自愤恨,自己是店中王牌,几时被这等冷落过,满月正在怨恨,突然感觉到一只手慢慢摸上了她的腿,眼微微一斜,却是张仇,满月想起他鼓胀的腰包,春心荡漾,便悄悄向张仇身边挨去。
身边女人跳了槽,李清却浑不知觉,他又敬了海中天一杯酒叹道:“我以前也见过那李太白,总以为他便是世间谪仙人,今天见了海公子,才知道人外有人,我从前真是井底之蛙了。”
话虽说得无耻露骨,但对这种人却是最管用,若太含蓄了,他倒未必能理解,李清说罢,心中又暗暗给李白告了声罪:“老李,对不住了!以后到长安我请你喝酒。”
海中天却听得畅快,虽也知道这比喻过了些,可心中着实受用,他和李清认识不到一个时辰,就已被李清拍得昏昏然,早视他为生平唯一的男知己。
他将李清敬的酒一口干了,方才笑道:“身在大唐盛世,不会写诗怎行,李兄虽是商人,但若有时间,还是要读读书的好,若李兄有什么学问上的不解,只管来问我好了。”
“大少有心,李清感激不尽,我平日只认铜钱白银,书却少看,无以为报,若大少短钱用,李清理当奉上。”
海中天大喜,此人又会说话,出手还豪爽,当真是个冤大头,不好好和他结交一番,人生当无趣得紧了,哈哈一笑道:“明日我请客喝酒,李兄可有空?”
第五十三章 暗流(五)
一直到二更,海中天这才尽兴回家,今晚都是那个李清请的客,此人确实不错,知趣且出手阔绰,实在是重义之人,值得好好深交。
酒劲上头,海中天有些迷迷糊糊,马车很快便到了海府侧门,海府规矩极严,大门已经关了,海中天早安排好一人替自己开侧门,时已二更,府里很安静,大都已经睡了,海府共分三个大院,分别住着海氏三兄弟,其中东院为长,是海澜住;西院次之,海霸住;而偏院自然是海澜的二弟海明住,这海中天便是海明长子。
他估计所有的人都在梦乡,便蹑手蹑脚进了偏院,可就在过客厅之时,突然听见一声低低的厉喝:“站住!”
海中天一个激灵,只见父亲负手站在客厅门口,眼中燃烧着怒火,死死地盯着自己。
他吓得酒意顿消,心中忐忑不安,急上前低声道:“这么晚了,父亲还没睡吗?”
“哼!有你这样的儿子,我睡得着吗?我从天刚黑就在等你,我想你戌时回来,说明你在悔改,若你亥时回来,我就当你还有救,可是现在已经二更了,才见你返家,你让我怎能睡着!”
“父亲今天是怎么了,自己这些年哪天不是这样过来的,为何今天却如此罗嗦?”海中天心中诧异,但却不敢吭声。
“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海澜和海明虽是同父异母,但二人相貌却大不相同,海澜是个干巴老头,海明却胖大威武,与他儿子海中天长得一般丑陋,平日里沉默寡言,以斗鸡为乐,但今天大哥将海家的餐饮生意移交给了他,他的心境便发生了变化。
“你先坐下!”
房间里没有点灯,只见父亲两只细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精光,海中天心中怪异,感觉父亲似乎要和他讲一件见不得光之事。
“你可知道今天你大伯将部分海家的产业转给我了!”海明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但颤抖的声调还是暴露他内心的紧张。
“大伯居然肯将产业给我们?”海中天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海家的产业是他曾祖父一手打下,到父亲这一辈全部传给大伯海澜,他掌控极严,几十年来,父亲连边都碰不到,但今天却转了性,他仿佛听见了天底下最荒唐的事情。
“哼!他也是无人再用,才想到我,要不是昨天望江酒楼出事,我连根球毛都轮不到。”
虽然掌管部分产业,但海明丝毫不领情,这本来就该是他的,更何况大哥只给他经营之权,却并非产权,说白了自己不过是大哥雇的一个大掌柜。
想到此,他又瞥了儿子一眼,黑暗中他肥硕的身子和自己一般无二,可他若能有自己一半的本事,自己也就多了个帮手,可偏偏是个浪荡公子,海明又恨又无奈。
“中天,你收收心吧!帮爹爹夺回咱们应得的一份,将来也是你的。”
听到一个夺字,海中天心中突然一阵惶恐,他并没有多大的野心,对现在的生活已经知足,家里有老婆伺候,外面有红粉知己,闲时写几首诗,或呼三五朋友大醉一场,日子是何等悠闲,可父亲偏偏要提什么夺字,坏了心情,海中天不由咽了口唾沫。
“父亲是想对付大伯吗?”
“对付?”海明重重地哼了一声:“不错!祖上留下的家产凭什么让他一人独占。”
埋藏了数十年的仇恨种子渐渐开始发芽、开始冒头、开始疯狂地滋长。
“必须将属于我的一份夺回来!”海明狠狠一拍椅背,浑浊的眼睛里竟射出一道从未有过的精光。
……
皓魄当空宝镜升,云间仙籁寂无声;
平分秋色一轮满,长伴云衢千里明;
中秋自唐初被定为佳节,渐渐地在唐朝已颇为盛行,百姓赏月,大多在院中置一张方桌,桌上摆几盘月饼,放一壶老酒,全家围聚一圈,笑语声声,仰望清辉皎洁,共享团圆之喜。
但中秋更多是属于文人,文人玩月,一轮明月承载了太多的相思,承载了太多的寄情,惟有他们留下了千古绝句,供后世文化苍白的子孙们缅怀。
而今年的中秋夜,李清却无暇抬头赏月,今夜是章仇兼琼的老爷子八十岁寿辰,从剑南各地赶来拜寿的官员名流几乎将望江酒楼挤爆,连五楼的行政区也被辟为夫人小姐们更衣化装的场所。
驷马桥一带已经禁止行人通行,有官兵维持秩序,戒备森严,只有凭请柬才能进入望江酒楼,大街上停满了车轿,一些身份低下的马夫轿客凑在一起各自聊天,酒楼自有人会给他们送去盒饭夜宵。
宴会的主厅设在二楼,百桌席位整齐摆放,每席旁均设有一几,几上设炉瓶三事,焚着天竺的檀香,几上还摆有八寸来长、三寸来高、点缀着山石的小盆景,俱是新鲜花卉。
又有扶桑漆茶盘内放着官窑什锦小茶杯,旁边又有各色官窑小瓶数个,均插满了时令鲜花,两边大梁上挂着联三聚五琉璃彩穗灯,每席前竖有倒垂荷叶一柄,上面插几支大喜烛,火苗旺烧,突突地冒着红光。
正南面的墙上贴着个斗大的‘寿’字,用金箔拼成,金光闪耀,给明亮的大厅带来几分富贵之气,在寿字两旁便是李清盗用郑板桥的寿联,下面紧靠墙的是供桌,寿桃、寿酒、如意、月饼,一应俱全,摆得满满当当,再旁边便是今天的主桌,桌上所用器皿皆是皇上赏赐之物,摆出来以显尊荣,各种饮具镶金嵌玉,有垒金嵌玉盏、紫香罗木水晶注碗、白玉双莲杯盘、水晶提壶;席间摆设有花盆、花瓶,有碾玉水晶金瓶、官窑瓷瓶,盆、瓶里的花卉名均用象牙牌标出,席后陈列有从鲜于府借来的巨幅白玉屏风:百子献寿图。
这一桌除了主角寿星外,其他便是剑南道的高级军政要员,如节度副使、望州刺史、有宗室背景的司马、长史,还有就是遭贬或退仕的老尚书、老将军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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