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家是早就败落了,现在住前门外东河沿,那里鱼龙混杂,非宣武门这里可比。
“你再瞧瞧,俺前头的是谁。”
“你这厮跟前的人,能有什么要紧人物?说起来,你们怎么做这副打扮,不是你这厮出来说话,我可是打死也认不出来……”李恭也只是笑,遇着自家兄弟,他说起话来一样俏皮风趣,和与龚鼎孽这样的文人打交道时的拘谨完全不同。
只是,一句话尚且没有说完,李恭便是已经呆了。
混在几个大汉之中,个头身形略嫌矮小,但一脸微笑,望之就知非凡品的俊秀少年,不是皇太子却又是谁?
“这……这,这,你们真是泼天大的胆子!”回过神来,李恭已经是面色铁青,看着王源,怒道:“这是何等事,你担的起这般天大的干系?”
“是小爷非要如此。”王源叫起撞天屈来:“俺有什么法子?”
“这里不是说话的所在,我们出去说。”朱慈烺适时接口,向着李恭笑道:“我们在这里有别的事,不料就是遇着你了。总想,还得过两天才回来,现在就见面,可见来回都是吃了辛苦。”
话说的很平常,但李恭听了,但觉暖人心肺,因为朱慈烺上来没有问孙传庭,也没有问陕西消息,更没有虚情假意,说些虚头八脑的话,寥寥数语,却都是真情实意,叫人听着就十分的舒爽愉悦。
朱慈烺说完,又看了看趴在桌上的龚鼎孽,笑道:“这厮虽然无耻,不过也算磊落,我们不必理他,罚他在这里趴到酒醒为止,算是小小惩罚。”
说着,便是带头先出,太子在前,众人自也是紧随在后,鱼贯而出。
第二十一章晋商
跟着朱慈烺出来,李恭当然是忍不住的好奇。
这位小爷行事还真的是出人意料,这么不声不响的出宫来,却又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不过他颇知干系利害,出门之外,也是一声不出,连马也顾不得牵,只是趁着夜色将身上长衫下摆扎在腰间,跟随在朱慈烺几人身后,也就不那么碍眼。
宣武门东城根这里,和京里几个大市所在的地界不同,街道宽敞,干净,沿着道路还有树木,虽然沿途也有不少商铺酒家,小贩行人也很不少,但怎么来说,都是透着一股静谧雅致的味道出来。
毕竟是书院和文官们聚居之所,虽然不比皇亲国戚们聚集居住的中城地界那么富贵繁华,但物华天宝,透着那么一股子说不出来的贵气。
一行人穿的就是寻常百姓的衣饰,在这一坊之地,慢慢悠悠的走着。
没过多久,到了一处大宅门外。
隔一条街,就能感觉到那宅门的气派宏大,非一般人家可比。拴马石和悬杆灯下,是密密麻麻的骡马和轿子,长班轿夫们就蹲在门前街上,倚着墙根坐着聊天说笑话解闷,卖零食的,挑馄饨担子的来回挑着赶生意,累的满头大汗仍是兴头的很,不停的吆喝买卖……离的老远,便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再近一些,便是看到五间七架的正门大开,两排几十盏的戳灯次分明,把整个大门附近都照的雪亮通透,三层高的石阶怕不有寻常人家五六层那么高,阶下车马轿子不断,不停的有随轿而来的长随高捧着大红洒金双帖,恭恭敬敬的小跑上阶,然后高声报名,门上也是有几十号人站班等候,一见人上来,便是急速跑过来,接下帖子,再飞奔向里传禀。
这般来回穿梭不停,把主人要会的客人请将进去,因为训练有素,所以虽忙而不乱,人来的虽多,门前仍然是井井有条的模样。
李恭忍不住骇然,心道:“这是哪家府邸,怎么就这么富贵热闹?”
此地距离李恭住处也不太远,但不知道怎么住进来这么一户人家,格局气派和文官们是截然不同,文官姓子内敛,哪怕就是当朝一品,也没有这般的威风气势。
众人也不打话,却只是跟着朱慈烺走。
李恭想问些什么,王源在他身侧,只是摇了摇头。
众人却没有打大门那边经过,而是从巷子口又直接折向北边,向这大宅后头绕行过去。一路逶迤而行,隔十步就有一盏高大的戳灯照亮,巷子之中,也是川流不息来往的人群,十之八九都是短打勒腰的汉子,偶尔也有戴方巾,穿盘扣圆领的管家执事模样的带人匆忙而过,或是有执事站在巷子里指挥往来,面上俱是紧张和精干之色,一看就知道是成练出来的精明老诚仁。
李恭也是不觉咂舌:恁是谁家,能有这般兴盛景像?
国朝大世家到现在都是垂垂老矣,哪里还有这种惕厉向上的劲气,哪里又寻得这些精干模样的管家?
便是刚发达的周、田两家皇亲,府下奴才也是人模狗样,欺男霸女的本事不小,真办起来事来,脑花绞干了也做不得两件正事,不提也罢。
京中大世家虚实,李恭等京营世袭武官当然知道的清楚,说起当年,他家还是景泰年间老靖远伯家的家将,此时委时不知,京师哪来的这个底蕴气派都是十足霸道的豪门世家!
……
这样走了里半脚程,才绕到了大宅后头,此处却有一个极大的院子,打门前进去,里头是一排排的青砖瓦房,到处也是灯火通明,但见一排排的青砖瓦房高大巍峨,建的十分气派,数略一数,怕不就有过百间,院子里头仍然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往来,到此时,李恭才是看明白了,此处应当是藏东西的库房。
如他这种内廷供奉的人,也是看过大内的十字库是何模样,眼前此处,论起规模还差一些,但这种热闹兴盛的景像,却比内廷库藏又要强过几分了。
“你们几个,都到甲字库来!”
众人进来,还正迟疑,一个青衣大帽执事模样的中年汉子跑了过来,打量了几眼,便道:“老范新找来的人手倒还不错……快着点,甲字库正缺人手,赶紧的!”
“好勒!”
朱慈烺响亮脆快的答应一声,又向众人使了个眼色,便是一起跟着那执事向着东边的甲字库行去。
这甲字库原是粮库,到了近前,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这数百间库房,怕有一多半都是装满了粮食,每包正好是装满的一石精粮,数十个汉子正从库里往外扛着粮包,偶尔有洒落在地的,一时也没有人去管,只是在满地的精米上踏脚便走,糟蹋可惜,却也是顾不得了。
“还楞什么,快着点,扛三包领一筹,十筹便是一两银子……你们这些夯汉,怕是这一辈子也没赚过这般多的钱!”
一般京中苦力的行市,自是没有这么给银子的,现在这价格超出行价好几倍来,怪不得那些搬库的苦力壮汉一个个走起步来扬尘带风,份外给力。
“东主实在是大方,俺们快点干就是了。”朱慈烺帽颜拉下,不使人看清面目,一边答话,一边就手儿就把一包粮食扛在了肩膀上。
这执事先听他的嗓音,还担心他年纪太小,身子也不怎么壮硕,及至看到朱慈烺一包在肩膀,轻松写意大步而出,这执事倒是一楞,嘀咕道:“这厮看着不壮,倒是恁大的力气!”
皇太子先搬,各人还有什么可说?当下众武官纷纷上前,每一都是扛包在肩,向着外头大步而去。
他们好歹是正经的世袭武官,身手高强,用来扛这麻包倒也真的全不吃力,当下大步如飞,在引领下直出仓房,这一回却又是打西门出去,顺着人流一路走将过去,到了门外,却又是灯火通明,骡马嘶喊,粗粗一看,便是有几十辆大车等着,上满一车,便是接着下一车过来,众多的执事管家大声叫喊,拼命调度着车马夫子进出,所以虽忙不乱。
等朱慈烺等人一人领了十来根竹筹,外头的车队方才方满,数十辆车一辆接着一辆,缓缓而去。
“这个时辰,还能出城?”
朱慈烺一头一脸的汗,也落了不少灰尘,这会混在一伙夫子当中,擦汗喝水,看模样真格就是出来做活卖力的百姓子弟,哪里还有一点皇太子的贵气?
听他这么说,边上众夫子都是笑,连一个青衣执事听了也只是笑,半响过后,才有个五十来岁的老者向他道:“这后生是头一回到这儿来吧?”
“是啊,大爷,”朱慈烺很乖巧的道:“所以要打听打听,这里的活计来的不易,俺还想常干下去。”
“这小郎君还算伶俐,老汉就多说几句。”老者夸他一句,又是笑道:“教你一句乖:咱们东家要什么时候出城,就能什么时候出城,哪里还管的了城门关不关?”
“了不得!”朱慈烺咂舌:“这阵子还有什么活计没有?”
“这一回出完,总得歇息一阵子,粮食,布匹、草药,这几样是大宗,还有一些小宗的货物,都是府上家生子挪动,咱们外人插不上手。倒是再过一阵子,城外有搬动豆料的活,后生你要不怕吃辛苦,到时候跟着去便是了。”
“不怕,不怕。”
“咱们东家,在京城只是周转挪动,老汉我曾经去过张家口地界,那里才是天底下独一份的大买卖!打京师和山西各地运过去的粮食,真真是堆山似海,运进来的货物,那叫一个稀罕宝贝,整车的上等毛皮,管你一辈子也见不到那么许多,还有拳头大的珠子,整筐的往下搬,还有好马,骡子,牛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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