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便是与内阁商议,调集粮草饷银。
但内阁和户部则推托无粮可调,请发内帑。
尽管大内已经是搜罗一空,崇祯还是调了五万银子,急速发出,以做调兵的费用。
如此这般,京师空气已经极为紧张,上下都是梦魂不安,所有人都知道,如果潼关不保,关中有失,接下来就是山西,然后便是京师了!
有识之士,更是知道山西空虚无比,山西一失,京师只有武宁和居庸关几道关隘,而大势已失的情形下,是否会有镇将死力镇守,殊不可知。
到了此时,已经有不少官员士绅开始筹划准备,开始南逃!
一个王朝,到了崇祯十六年的十月之后,已经是切切实实的走到了它的末路!它的君王还在挣扎,努力,尽管看起来是格外的可笑,它的重臣却是束手无策,甚至在暗中策化投降,要将君王化为投名状,以来供奉新君。它的武将已经失去斗志,要么望风而降,要么保存实力,以做乱世自保富贵之用,至于忠君效死,却是提也不必提起。
它的生民,要么在北方饱受苦难,要么在南方歌舞升平,就在各方大战的同时,南京的诸生老爷们还在秦淮河畔与名记唱和,人间至苦至难,似乎与他们没有丝毫半点的关系,而泉州一带的海贸更是发达,一家一姓垄断了海贸,直到坐拥千万家资!
这个老大帝国,已经是溃烂,散发着恶臭,就算是南方,看似肌体健康,其实也是烂到了骨子里。
在这个时候,除了少数人之外,怕是所有人都对它失去了信心。
也无非就是改朝换代而已!
而宫禁之中,却唯有一人,看似悠闲,其实内心如焚,已经是十月,距离甲申三月,还有几天?
朱慈烺深知,已经到了可以不计一切的时候了!
第十七章渭南
崇祯十六年十月初八,夜,渭南。
潼关失守已经好几天了,全军一退再退,不到三千人的残部全部驻守于此,大兵们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昨天刚下了一场大雨,到现在还是飘飘洒洒落个不停,因此城中地上满是泥泞,当兵的也是不管不顾,只搂着手中的铁枪长矛,睡的十分香甜。
城楼上除了四处角楼还有光亮,偶尔有一小队巡逻的士兵路过之外,也是到处的鼾声如雷。
一败再败,从湖广败到河南,再逃到潼关,现在连潼关天险都已经失守,仗打到这个地步,督师大人也是毫无办法,几个总兵官降的降,逃的逃,现在这渭南城中除了督师之外,就剩下监军乔元柱,还有幕府的那些老夫子们,出关之时,浩浩荡荡会齐了十万王师,到现在,就只剩下这一点余烬!
不睡能如何?今曰倒下,且不管他娘的明曰是死是活,当兵吃粮,仗打到这个份上,已经对得起督师大人,对得起朝廷给的军饷吃食!
其实败到这个模样儿,若不是孙传庭威信早入人心,陕中秦军拿他当天神般敬仰,军心怕是早就垮了!
当曰秦中二帅,洪制军早投鞑子,名声尽毁,孙传庭却是在天牢里关了几年,却是把当年那种刚愎急燥,还有目无余子的傲气磨了个干净,重新为帅之后,老成谋国,干练果决,实在是农民军唯一的强敌,劲敌。
可以说,这一次襄城之战,李自成虽然有诈敌深入的部分,但开始的接触战,陕军能够奋勇向前,而屡败闯军,这已经是极为不易的事。
要知道,左良玉号称拥兵五十万,看到李自成的大旗就望风而走,别部明军,连邀战的胆气都没有,更加不必提交战获胜了。
而孙传庭所统领的,不过是他在柿园练了年余的新军罢了!
此时一败而再败,只剩下这三千左右的督标兵马还在,各总兵非降即逃,孙传庭身边已经没有大将可用,渭南城小,又是残兵新驻,闯军只在一天之外,等到城池被围,恐怕就是大家身死之时。
死也就死了罢,关中汉子,倒还没有背主投降逃走的习惯,虽然白广恩和高杰都走了,不过这两人原本就是贼娃子,关键时刻,靠不住也并不足奇怪!
半夜时分,渭南北门方向来了一匹快马,蹄声得得,清脆响亮,再加上不停的马铃声响,可想而知,是有送信的折差到了。
果然,那匹快马一路奔驰,到了北门的城门楼子下头,在城头灯火的亮光下,可以看到马上骑士狠狠地勒住了急驰中的快马,那马唏津津一声嘶鸣,就在城门处几尺外猛住脚步,那人“哎哟”一声,却是从马背上翻倒在了地上。
一顶乌纱帽从头上掉了下来,马上那个仰面躺着,似乎连叫一声的力气也没有,从上头看下去,但见脸色腊黄,一身大红官袍,上面绣的着正是六品武官的补服。
城头上的人当然不认得这个摔倒晕翻过去的武官,不过不打紧,从京城中经常有这样赶路的折差,不过一般是驿卒或是持兵部火牌的差人,不象眼前这位,虽然从身后的包裹来看必是折差无疑,不过一身官服,却是又叫人迷惑住了。
好歹不问,城头上人还是放了一个吊筐下来,下来两人,将那人装在筐子里,然后一并吊了上去。
把人一吊上来,就用诸葛行军散往嘴里倒,又把他胸口解开,用药酒擦拭胸口。
等有人想把他背后的包裹解下时,这人却是醒了,但见眼中寒光一闪,却是一把将那人的手抓住,劲力之大,痛的那人失声痛叫。
“松手,快松手,你是来送信的不是?是皇上的批折,还是部里的公文,又或是私信?”
北门不甚要紧,在这里主事的就是督标的一个参将,看见晕倒醒来的人就是这么警惕,心里也是不禁暗赞一声。
“哦,我已经进了城了……”这么一说,那人果然就清醒过来,就这么一转眼间,叫四周的人都看的出来,来人眼神中满是警醒,整个人看起来也是精精干干的,一看就知道,不是常人。
“是,这是渭南北门,有什么事,快着点吧。”督标参将惨笑一声,道:“明天,最迟后天吧,咱们就都在黄泉路上做鬼了,这位兄弟,若是送信来,把信交了就赶紧走吧。”
“不成,我得面见督师。”
“你是哪个部里的?我得和督师回。”
“我是……嗨,这个时候,难道我还能是刺客不成?就说,我是京里派来的折差吧。”
话意含糊,也很神秘,不过参将一想,倒确实也是这个理儿。现在这时候,闯军二十万精锐入了潼关,偏师就有七万人北渡黄河,确实是不必派个刺客来此残军中行此下作之事了。
因此颔首答应下来,只道:“叫人把你抬着一起跟来,在外头等着!”
“要快!”
“知道……督师这会儿,大约还是没睡的多。”
……
孙传庭倒是果然没睡,他今年五十一岁,做为一个政治家来说,还正是黄金年龄。不过,对他来说,不论是仕途还是生命,大约结束的时间就在这一两天了。
再出潼关,再一次的兵败,对此他其实有心理准备。草草成军不过一年,自己的主力立不起来,靠着高杰和白广恩等辈,顺境还可以打一打,一遇逆境,非彻底惨败不可。
但,虽然有此认识,却也是毫无办法。兵部尚书冯元飙私下写信来,劝他不要用白广恩和高杰,此辈出身贼军,没有信义,说叛就叛……孙传庭也是深以为然,不过,不用这两人,兵又何在,将又何在?
说来说去,不过多是空话罢了!
放眼朝中,虽然杨嗣昌同他不对,害他坐了几年的牢,但论起才干,杨某人还算有一些。他的四正八隅之法,孙传庭也是贯彻的很得力,在崇祯十一年,他和洪承畴统领秦军在潼关大败李自成,逼降张献忠,自己骑马持刀,亲自奋战,次次冲杀在前,被关中父老称颂,便是恩师洪承畴也对他青眼相加,十分赞赏。遥想当年,那是何等得意……只是眼看就要收官之际,偏生东虏又在围攻锦州……于是未及成功,大军北上,他因反对调陕军出关,极言对李自成需小心提防等语,得罪了杨嗣昌,也惹怒了皇帝,结果因为忧心国事,一夜白头,耳朵也是聋了,结果皇帝以为他是假病,大怒之下,将他投入诏狱。
等崇祯十五年,皇帝无人可用,这才把他放了出来。
这一次出来,他便是对人言道:“大丈夫不可再对狱吏,若战而不胜,唯死而已!”
此时在渭南城中,他便已经彻底的灰心绝望,在城中一户士绅之家寻得住处后,便是安心住了下来。因为孙传庭已经决定不再逃走,因为就算逃到西安城中,闯军亦必相随而至,而西安无兵无将,也是一定守不住,与其逃的如丧家之犬,叫李自成等贼首嘲笑,倒不如早点死了的好。
至于逃到山西一带,一则他知道李自成已经派了刘芳亮到山西,预备将来直插河北真定一带,断绝皇上南归道路……这是很显然的战略,换做是他,也会如此。所以他不觉得山西安全,也不觉得,在迭遭惨败之后,皇帝会赦免他!
皇上的操切急燥,孙传庭是已经有过体悟,上次侥幸因为恩师求情,加上是大胜功臣,所以逃了一条姓命出来,这一次,怕如果诏使来到的话,就是出诏旨立斩于军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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