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庆可不希望,郑世安有朝一日被憋死。
那样的话,他在郑家,只怕面临举步维艰的窘况。
郑世安楞了一下,疑惑的看着郑言庆。他实在不明白,言庆这么小的年纪,是从哪儿学会的这些话语?如果说,此前他赋诗创字,可解释为天资不凡,那刚才说的话,没有几十年的生活阅历,恐怕也说不出来,更别说似他讲的如此通透。
“言庆乖孙,你这些话,是从哪儿听来的?”
郑言庆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已经想好了托辞。
“是孙先生说的……前些日子,我偶然间把爷爷那一日说的担心告诉了孙先生。
先生就说,这件事还需好生应对。只是他不好直接和您说,就让我找机会,劝您一下。先生还对我说,涉世浅,点染亦浅;历事深,机械亦深。君子与其练达,不弱朴鲁;与其曲谨,不若疏狂。他让我把这句话转告爷爷,说您一定会明白。”
言庆这一席话,引自《菜根谭》。
其原意取自老子道德经中‘见素抱朴,少私寡欲’。不过菜根谭的言语,显然更加的浅显易懂,即便郑世安文学不通,也能明白个其中奥妙。这就是让他不要好胜争强,学会顺势而为。人有起起伏伏,只看你如何看待,莫钻了牛角尖。
郑世安长叹一声,“先生不愧‘圣童’,果然字字珠玑。”
说完,他向言庆看去,伸手摩挲言庆的脑瓜子,“爷爷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觉得这样子,恐怕要你受了委屈。今天听你一说,我也就知道该如何处理此事了。”
他虽然没有说要改变主意,但以言庆对郑世安的了解,想必也不会再心存怨恨。
只要郑世安能想得开,不硬着干就行。
哪怕郑仁基不看重郑世安,但郑大士在世一天,郑世安在安远堂的地位,就不可改变。
想到这里,郑言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
日子就这样,在忙碌中,不知不觉的过去。
郑世安依旧忙忙碌碌,而郑言庆则显得很悠闲。或是看看书,练练字,或是和徐世勣一起习武练功。闲余时,他就牵着驴,在庭院里活动,有时候还会去田庄看看。
洛阳街头,已开始流传咏鹅诗。
许多文人士子,纷纷赶赴偃师,想要拓印临摹。
不过,却没有人知道,那位独创咏鹅体,复又咏鹅诗的鹅公子,究竟是何许人也?
张琮未能追上张仲坚,所以至今仍不知道这鹅公子的身份。
只是隐约猜到,这位鹅公子应该是郑氏族人,于是写信告之吴县老家,请吴县张氏族长出面,才好向郑家询问。毕竟,这有个门户等级的问题。张琮一个庶出子弟,实在不好去郑家拜访。而且,就算他去了郑家,也未必能见到郑家族长。
与此同时,长安大兴城越国公府中,一个白面黑须老者,正拿着一份拓本,在书案上奋笔挥毫,临摹者拓本上的文字。在书案前,垂手站立有三个华服男子,一个个神情肃穆,甚至不敢大声喘息,以免惊扰了老者的雅兴,而遭受到责骂。
“好字,端的是好字!”
这白面老者,却是当年权倾朝野的尚书仆射,越国公杨素。
他突然放下手中笔,一脸满足之色,笑望着书案前的三个男子,“鹅公子不负公子之名,这一手咏鹅体,果然是风骨凛然,方严正大。我临摹了许多次,才算是琢磨出了一些门道……昔日智永以永字八法而扬名天下,而今鹅公子将这八法更发挥的淋漓尽致。铁笔银钩,朴拙雄浑。越是临摹,就越是感受颇深,感受颇深!”
三名男子,是杨素的儿子。
年长的杨玄感看了一眼身边的两个兄弟,而后笑着说:“父亲此言,未免言过了吧。”
“不过,一点也不过。”
杨素正色道:“以我观之,这咏鹅体一出,怕二王亦将黯然。
当今之世,能与这位鹅公子相比者,非欧阳询智永不可。然我听说,这位鹅公子还是个黄口孺子。也就是说,其书体尚未大成……如若他日长大,书法大成时,欧阳询智永,恐怕也只能为他研磨。果天纵奇才,恨不能在偃师亲眼一睹风化。”
这杨素是什么人?
那可是开隋的元老功臣,隋文帝的左膀右臂,更是太子杨广的心腹重臣。
当年若无杨素支持,杨广恐怕难以战胜隐太子杨勇。而今杨素虽然被杨坚所疏远,但地位依然。他也是个才华横溢之人,善于写诗,更能写出一笔好字,算得上当今文坛的霸主之一。
这样一个人,如此推崇素未谋面的鹅公子,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即便是欧阳询和智永这样的书法大家,杨素也只称之为‘尚可’。可现在,连欧阳询和智永,也只配给鹅公子研磨?如若传扬出去的话,只怕会让天下都哗然。
杨玄感也是个骄傲的人,闻听杨素如此赞誉,心中不免有些不服气。
可是,杨素积威甚重,即便是他亲生儿子,也不敢当着他的面,去反驳他的言语。
“父亲如此赞誉,实在是这鹅公子的荣幸。”
杨素连连摇头,“非他之荣幸,实乃我之幸也。有生之年,能见此奇文,当浮一大白啊!”
说到这里,杨素话锋一转,沉冷问道:“对了,这鹅公子的身份,可曾查明?”
“尚未知晓。”
杨玄感说:“据说这鹅公子当时和扬州张季龄的小儿子走在一起,我已派人去询问偃师张琮,但尚未得到消息。张季龄的小儿子倒是可能最清楚,只是他送货到长安之后,就急急忙忙的去了兰州。若是这咏鹅诗能早来些时日,还能拦住他询问。可是现在……不过我也派人往兰州去了,让他们多加留意张仲坚的行踪。”
第十六章 崔道林(中)
本来张仲坚和杜如晦是一起回来。
只是由于杜如晦的老家,并不在长安,而是在长安城外的杜陵。
故而两人在霸上时,就已经分开了……许多人并不知道,偃师的那位官宦子弟,居然是工部尚书杜果的孙子。杜如晦又不是一个喜欢交往的人,特别是得了三临辟雍碑和言庆的拓本后,回到家就闷在家中临摹,以至于也不清楚外面纷扰。
事实上,关于鹅公子的身份,已经在河洛与长安吵闹开了。
不仅仅是杨素在打听,还有各地士子,也纷纷的寻找。可惜,这年月还没有形成人肉搜索的习惯,彼此间没有任何合作,单打独斗,加之信息繁杂,也就越发混乱。
甚至有人说,这位鹅公子是当朝权贵的子弟,乃至于宗室子弟。
结果就变得各家大臣,纷纷询问同僚,到了最后,甚至闹到了隋文帝杨坚的面前。
杨坚在独孤皇后死后,纵情声色,身体已大不如前。
但观看了拓本之后,也忍不住派人到宗室家中询问,弄的许多宗室莫名其妙。
杨素也知道,这样闹腾怕不是法子。虽说杨玄感是这么说,但他隐约感觉到,这位鹅公子,怕并不在长安。若是他和张仲坚到了长安,又岂能没有半点声息呢?
如此说来,鹅公子还是在河洛。
“郑仁基是不是还没有走?”
对于杨素这种极具跳跃性的问话方式,杨玄感三兄弟,早已习以为常。
杨玄感连忙回答:“郑仁基因妻子分娩,所以还未启程。不过听说已经在准备了,估计赴任也就是这几日的光景。”
“我感觉,鹅公子当逗留河洛地区。
你让郑仁基到了洛阳之后,派人留意,看看能否找到鹅公子的下落。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我。我一定要亲眼见见这位鹅公子,若能得他几个字,也就心满意足。”
“是,我这就派人去告诉郑仁基。”
杨素连连摇头,“不,还是你亲自去一趟,这样郑仁基那小子,才会更加的重视。”
杨玄感虽不以为然,但还是恭敬的答应下来。
郑言庆不知道,为了他,河洛关中,乃至于河东等地,都已经快闹翻了天。套用句后世的话:隋唐年间什么最缺,人才!特别是关东士族,在关陇集团崛起之后,遭受打压,人才凋零。所以,他们迫切需要新鲜血液,鹅公子的横空出世,让关东士族,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朝气。他们,需要鹅公子为他们壮名。
同样的,他们也相信,这位鹅公子,也需要他们的帮助……
言庆倒是听到一些消息,但他年纪小,就算过去打听,也不会有人理睬他。再者说了,他对别人说,他就是鹅公子,谁又会相信?人们,总喜欢凭主观的想法去评论事情,而不会在意身边。郑世安倒是有几次想说出去,却被郑言庆拦住。
出名?
谁都想出名!
更别说现在一门心思,想要找机会抬籍的郑言庆。
但必须要有证据,孙思邈、张仲坚还有杜如晦,这三个最能证明自己的人不在身边。郑世安一个管家,说难听点就是郑家的奴才;徐世勣年纪太小,谁会相信?
说出去别人不信也就罢了,弄不好还要惹来非议,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
……
惊蛰过后,农耕开始。
郑世安更加忙碌,郑言庆也就更加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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