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景徽“哈”的一声,立时转嗔为喜,道:“好啊好啊,张公子哥哥快说。”
张原便道:“有一个人,觉得自己不怎么聪明,请求医生给他治治,让他变聪明一些,医生就给他开了一些药,收了他五两银子,那人虽然觉得药很贵,但为了让自己变聪明,咬咬牙付了银子,半个月后这人又找到医生了,说他还是没变聪明,医生就收了他十两银子给他开了更多的药,又过了一个月,这人气冲冲又来了,叫道‘医生,我觉得我上当了,你的药根本就没有用,我再也不信你了。’医生笑道‘怎么没用,你能察觉自己上当了,不是已经变聪明了吗。’这人一想对呀,欢天喜地回去了。”
小景徽愣愣的听着,想了一想,“咯咯”笑起来:“这人是个傻瓜呀,还是被骗了,吃药怎么能变聪明呢。”
张原笑问:“那小徽说怎么才能变聪明?”
小景徽道:“要读书,姑姑说的,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对不对?”
张原赞道:“很对。”
商周德这时走了进来,见张原捧个暖手炉,悔道:“我忘了叫人搬个火盆过来了——”
张原把暖手炉递给小景徽,说道:“二兄,我差不多该回去了,我母亲等着我回话呢。”朝屏风后的商澹然作了一揖——
小景徽赶忙直播道:“姑姑,张公子哥哥给你作揖了。”小碎步跑到屏风后,又道:“张公子哥哥,姑姑给你万福了。”
小景徽真的是很忙。
……
傍晚时分,张原回到家,对母亲讲述今日下小聘的事,张母吕氏很是欢喜,儿子的婚事基本算是定下了,说道:“我儿现在可以给你父和你姐姐写信了,让他们惊喜一番。”
张原便回书房给父亲张瑞阳写信,先说自己的学业,拜王思任为师,受到了提学官赏识,然后说自己由母亲作主已与会稽商氏女郎订亲,请父亲大人不必在外奔波,可以辞去周王府的差事回山阴与家人团聚,还随信附了两篇八股文,让父亲知道他学业有成并非虚语——
给姐姐张若曦的信也是一样,也附了两篇八股文。
张原把写好的两封信拿到南楼去给母亲看,张母吕氏看罢信,笑道:“你附了制艺去也没用,你父只怕还是不信,以为你是哪里抄来的,单这笔字他就不信是你写的。”
张原苦着脸道:“儿子以前那么不堪吗!”
张母吕氏开怀大笑,说道:“以前也好,现在更佳。”
张原道:“那这两封信还得请母亲背书一下,就写‘此信确系张原所写,八股亦其所作,并无人代笔,未曾抄袭’,这样父亲和姐姐才会信吧。”
张母吕氏笑得咳嗽起来,张原赶紧给母亲抚背,好一会张母吕氏才勉强止住笑,说道:“我是要给你父,还有若曦写信,这心里的快活啊要亲笔写出来才好,我儿这几个月来真是让为娘欣慰。”
张母吕氏便到张原书房里给丈夫和女儿各写了一封信,写好后一看:“啊,写了这么多,真啰嗦,字也难看,儿呀,还是你代为娘重抄一遍吧。”
张原笑道:“母亲的字很好,父亲和姐姐一定很愿意看到母亲的亲笔信。”
张母吕氏笑道:“罢了,反正是自家人,也不怕露丑,就这么寄去吧。”
张原将写给父亲的信送到族叔祖张汝霖那里去,张汝霖可以动用致仕官员的特权通过驿递寄信,很快就能送达开封周王府,张瑞阳是周王府掾史长,当然能收到信,至于寄给松江府青浦县的信,只有通过脚夫行的人捎带,并付一定的银钱。
第一百零七章 又见同船渡
万历四十年的冬天,绍兴府八县普降大雪,冬月初一下了一场雪,雪还未化,到冬月十二这日一早又是北风呼啸,彤云密布,看来午后或傍晚还会有一场大雪。
辰时初,张原携着二十余篇制艺去会稽王思任老师家,小奚奴武陵跟随侍候,石双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有风鸡、风鸭各两只,还有一盒两斤装的建宁贡茶,贡茶是鲁云谷送给张原的,这次带上转献王老师,没娶王老师女儿就是这么愧疚,有点好东西就要想着王老师。
在府学宫街头遇到张萼摇摇摆摆瞎逛,身后跟着小厮福儿和健仆能柱,张萼一把挽住他的胳膊,说道:“介子你订亲了还没请我喝酒。”
张原道:“成亲时定然请三兄痛饮。”
张萼问:“何时成亲?”
张原道:“金榜题名时。”
张萼笑道:“那我祝你名落孙山——对了,你这么急匆匆去哪,又去会稽大舅哥家?”
张原道:“去谑庵先生家请教八股,三兄这么大冷天也到处逛,怎么不在家里烤火饮酒戏婢女?”
张萼哈哈大笑,说道:“待在家里无趣,好些清客都回家过年去了,那些婢女嘛,就是那几张脸,看多了也没意思,莲夏还可以,可看到我就躲,不用求我的银子了,哼,我说她老爹怎么不再来场大病呢,那时我让她脱光光——”
张原瞪了他一眼,迈步便行,说道:“我急着赶路,三兄忙你的去吧。”
张萼却又快步跟上,说道:“介子,我最近也学会盲棋了,象棋盲棋,咱们一边走一边来一局?”
张原道:“那好,你先。”
张萼便来一个“炮2平5”,张原应以“马八进七”,张萼“马2进3”,张原“车九平八”,张萼起先思路清晰,行棋气势汹汹,很快形成当头炮巡河对张原的屏风马,但当下到三十多步棋时,张萼已经搞不清棋局上的棋子位置哪在哪了,想了好一会,大步流星拦在张原面前,大叫一声:“抽将,吃你车。”
张原道:“你拿什么抽将?”
张萼道:“我连环马、我当头炮、我双车逼宫,我五个小兵全过河了,介子你还不认输吗?”
张萼站在路中间,仰天大笑。
张原也笑,说道:“这才真是空口无凭啊,有理没处说去,我输得冤枉。”
张萼很快活,说道:“介子,还有一事,大兄说了,哪天大雪初晴后,我们登龙山观雪,你也不要整日死读书,该玩还得玩。”
张原点头道:“三兄说得是,去龙山观雪记得叫我。”
一行人这时走到了府河边,张萼道:“介子你自去吧,我在桥上看看。”
张原和武陵、石双过越王桥,走到桥这头回头一看,张萼拿着那管望远镜,这边看看、那边看看,现在的张萼,只要一出门,健仆能柱赶紧就得带上望远镜跟去,张萼随时要偷窥的——
来到王思任府上,老门子道:“张公子来得巧,老爷正要出门。”
张原进到门厅,就见王思任、王婴姿父女一身厚厚冬装准备出行,见到张原,王婴姿睫毛闪了几下,微微低下头,王思任笑道:“张原,来此何事?”
张原叉手施礼道:“学生不知老师就要出门,那学生改日再来请教。”
王思任道:“是要我评点八股吗,那就先放在我书房里,待我回来看,我今日要去会稽山避园。”
张原将一叠文稿放在一边,躬身道:“那学生告辞了。”
王思任“嗯”了一声,看着张原退出门厅,却听女儿王婴姿轻声道:“爹爹为什么冷淡他?”
王婴姿现在只知张原与商氏女郎订亲了,并不知父亲还曾托侯之翰向张原提亲,看到张原来,她依旧心里欢喜,只是因为张原已经订亲,稍感隔阂,这时见父亲冷淡张原,便为张原抱不平——
王思任有点无奈,说道:“那要怎么,我们的确是要出门,难道叫他在这里等着,我们可是要午后才回来。”
王婴姿道:“可以让他和我们一起去避园,船上可以看他八股。”
王思任侧头望着女儿,女儿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纯澈,尖尖的下巴系着帷帽带子,这半年来身形也明显抽条颀长了——
不知为什么,王思任竟点头道:“那也好。”便命仆人赶出去叫张原回来。
张原快步回来叉手问:“老师有何吩咐?”
王思任道:“张原,你上回不是说要去看避园吗,现在已基本完工了,就一起去看看吧,坐船去,在船上我可看看你的制艺。”
张原先前见王老师对他冷淡,也是闷闷不乐,这时听王思任这么说,自是喜出望外,便命石双先回去告知母亲,说他要午后才回去。
一个仆人进来禀道:“老爷,船收拾好了,可以出发了。”
王思任便带着王婴姿、张原,还有几个僮仆,武陵也在其内,一起十个人步行到一里外杏花寺后的东大池码头,上了一艘乌篷船,两个艄工摇起橹,乌篷船往经水门城外驶去。
绍兴水道四通八达,绍兴人出行,坐船多于乘轿和车马,这里的河道也没什么大风大浪,很是安稳,从杏花寺码头到大禹陵乘船大约要小半个时辰,在船上,王婴姿与爹爹坐在一边,张原坐在另一边,保持恭恭敬敬的姿势,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尊师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