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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 (贼道三痴)



  那黄姓士子搁下笔,起身还礼,又向张原拱了拱手,问祁虎子:“这位是——”

  张原作揖道:“在下张原张介子,是来向启东先生求学的。”

  黄姓士子道:“在下江州府彭泽县黄霆黄默雷。”自报姓名后便无二话,指了指壁间粘贴的一张福建竹纸,就坐下执毛笔边想边写。

  张原见这个九江来的黄默雷戴方巾穿襕衫,显然也是生员,刘宗周在这里收的学生除了神童祁彪佳之外都有生员以上的功名,张原心道:“希望我能成为第二个例外。”

  祁彪佳走过去看壁间那张纸,念道:“暴虎冯河,富贵可求。”看了张原一眼,到左边一张杉木书桌边坐下,他的仆人将书篮放在书桌上,就先回去了。

  张原也过去看那八个墨字,行楷端庄老媚,极有功力,应该就是刘宗周所书,张原心想:“这‘暴虎冯河,富贵可求’就是今天的作文题吗?”

  看那祁虎子,取个小瓷瓶,倒了几大滴水在砚台上,开始不紧不慢地磨墨,这年仅十一岁的神童眉头微蹙,显然是开始紧张思索了。

  张原也就不多问,不懂可以多看,他要先看看祁彪佳怎么写这四书义作文,暴虎冯河与富贵可求都出自《论语·述而第七》,是两段毫不相干的话——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这是暴虎冯河的出处,而富贵可求的原文是——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

  所谓截搭题,就是把经书语句截断牵搭凑成一个作文题,这是以限制思维的方式来辨察考生才智之高下,用条条框框来训练考生循规蹈矩的行政素养,所以说八股文虽然说弊端不少,但绝对是高智商者的专利,写好八股文比写好律诗还难,戴着镣铐舞蹈而能应节合拍并姿势优美,这岂不是本事?只是童生试甚至乡试很多考官都只看第一场七篇八股文,有的甚至只看第一篇首艺就决定录取与否,这就有了很大偶然性,有那事先恰好练过这题八股的,就侥幸中式了,但绝大多数中式者都是智力高超之辈,八股文是高智商游戏,这些聪明才智之士往往将大半生精力用于琢磨怎么写好八股文,别的一概不闻不问,再怎么聪明也会被训练得循规蹈矩脑筋僵化,也许这正是朱元璋创八股取士的初衷,他就是要让天下读书人把聪明才智用在这上面,磨去他们的棱角,如此,朱氏王朝统治就固若金汤了。

  张原唐宋名家的古文读过不少,《古文观止》也曾熟读,八股文却没读过,只知八股文是要代圣贤立言,就是模仿圣贤的语气来阐述对经义的理解和发挥,把自己代入孔夫子,从孔夫子的思维角度去考虑事情,这也需要一定的想象力,而八股文的基本格式是破题、承题、起讲、正文,正文必须用两两相对的四组有逻辑关系的句子——

  书室里陆续又来了三个士子,年龄最大的那个都快四十岁了,比老师刘宗周还大,刘宗周万历二十九年二十四岁中进士,今年应该是三十五岁,这三个士子看了壁上那截搭题,各自忙忙碌碌开始作文,也没人搭理张原。

  书室总共六张桌子,五张有人了,剩下那张桌子一直没看到人来,张原心道:“没人最好,归我了,我先看看祁虎子是怎么写这篇截搭题四书义的?”见祁彪佳执着毛笔脑袋微摇,已经在纸上写了好几行,便走到他身边去看,还没等他看清楚上面的字,祁彪佳就扭头说:“介子兄,你别站在我身边,被人盯着看我写不出来,等我写好了,再借纸笔给你。”

  小神童还很有讲究,张原笑笑,踱开去,祁虎子都不让他看,别人更不好去看了,正感觉有点无聊,忽听窗下那个九江生员黄默雷轻声道:“张兄——”

  张原走近前去,黄默雷指了指书桌上那张写满小楷的竹纸说道:“这题我已作好,张兄可以参看一下,就是不要照抄,不然启东先生会赶你走的。”

  张原本打算参考一下别人是怎么写的,一听黄默雷这话,却暂时不想看了,能写成什么样就什么样吧,反正我的确是没有学过八股,我只按经义去联想去发挥,微笑道:“多谢黄兄,黄兄既已写好,就借我笔墨一用。”

  黄默雷道声:“张兄请。”就离开座位,出了书室。

  张原端端正正坐下,铺开一张福建产的竹纸,在砚台一角篦了篦笔尖,开始写了起来,字写得不算好,却也勉强能看了,写满两百字还意犹未尽,又取了一张纸写了小半张,这生平第一篇截搭题算是作好了,搁下笔一抬头,就见几步外一个中年儒士站在那看着他——

  这儒士三十多岁,方脸,清瘦,眉骨和颧骨耸起,鼻梁也高,整个脸部线条刚直峻刻,很严肃的样子,也不知是何时就站在那里了,张原作文太认真,没注意,这时一见,料想就是刘宗周,赶紧起身道:“学生张原拜见启东先生。”

  这中年儒士就是刘宗周,微微一笑,说道:“我听友人说起过你,你以《春秋》为本经?”

  张原不知道是谁对刘宗周提起过他,见刘宗周神态温和,看来是对他印象不错,精神一振,恭恭敬敬答道:“回先生的话,学生才读毕春秋三传,领会不深,今日前来就是想拜在先生门下求学。”

  刘宗周点点头,说道:“这题四书义你也作了吗,拿来我看看。”

  张原道:“学生以前没学过制义,这题只是随意发挥,并不合八股规矩,请先生指正。”说着,将两张竹纸呈上。

  刘宗周接过眼睛一扫,眉头就是一皱,字写得不佳,看着心里不舒服,且看看写的是什么吧——

  “徒手搏虎,徒身涉河,此皆粗勇无谋,夫子特设为譬喻,非谓子路实有此。临事而惧,好谋而成。临事能惧,好谋始定。用舍不在我,我可以不问。行军不能必胜而无败,胜败亦不尽在我,然我不可以不问。惧而好谋,是亦尽其在我而已。子路勇于行,谓行三军,己所胜任,不知行三军尤当慎,非曰用之则行而已。夫子非不许其能行三军,然惧而好谋,子路或有所不逮,故复深一步教之。而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此言不可求而必得。若属可求,斯即是道,故虽贱职,亦不辞。若不可求,此则非道,故还从吾好。吾之所好当惟道。故言暴虎冯河乃是言道,兼亦有命。富贵可求重言命,兼亦有道。知道必兼知命,知命即以善道。”

  第四十四章 我意独怜才

  刘宗周起先那一皱眉落在了张原眼里,心里不免有些惭愧,这字是写得差了点,以后还得继续练,但很快,他发现刘宗周眉头舒展开来,眉锋不时一挑,似有赞赏之意。

  这篇两百多字的截搭题作文刘宗周看了两遍,抬眼看着张原道:“你随我来。”转身便行。

  张原跟在刘宗周身后,进到右起第二间茅屋,有个老仆在收拾屋子,见刘宗周进来,那老仆便退出去了。

  刘宗周在一张高靠背竹椅上坐下,面前有凳子,他没叫张原坐,张原自然也不能坐,恭恭敬敬侍立,等候刘宗周发话,刘宗周似乎在考虑说辞,半晌没开口,就在张原以为时间凝固了的时候,刘宗周开口了:

  “你既已通读春秋三传,那我问你,三传同释春秋,有何不同?不要长篇大论,简而言之。”

  张原略一思索,答道:“左氏偏于事,文采斐然;公羊、榖梁偏于义,属辞谨严。”

  刘宗周点头嘉许,问:“春秋三传你已读过几遍?”

  张原道:“左传读过两遍,公、榖二传只听过一遍,学生数月前患眼疾,不能看书,只能听。”

  刘宗周问:“如此说你耳闻成诵,并非虚言了?”

  张原答道:“传言难免夸大,学生要静下心来听书才能勉强记得一些。”

  刘宗周叹道:“只听一遍,就能深解书中味,这样的天赋实为罕有——”语气一变,严肃道:“张原,那我问你,你读书识字是为的什么?”

  张原道:“读书明理,追慕先贤,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刘宗周肃然道:“说出你内心真实的想法,拜我为师,所为何来?”

  张原知道这位刘启东先生是出了名的严厉,说套话空话只会被他看不起,当下直指本心道:“拜先生为师,只为学制艺。”

  刘宗周似乎憋了一口气,这时一下子吐出来,有点失望的样子,说道:“原来如此,可惜可惜——学制艺当然是要科举做官了,我再问你,你做官为了是什么?”目光炯炯,直刺人心。

  张原镇定自若地答道:“治国平天下。”

  刘宗周问:“有私欲否?”

  张原道:“人非圣贤,孰能无欲,依学生浅见,即圣贤亦是有欲,夫子奔走列国,推行礼乐王道,岂不是欲?孟子的鱼与熊掌之譬喻,亦是说欲,在于取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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