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北的追悼会已经在筹备了,悼词也写好了,就等省委宣传部把关了,至于另一个牺牲的女同志马春花,追悼会的规格也一样,只是她家里沒什么人,不用通知谁了。
忽然电话铃急促响起,一位领导拿起电话,威严无比:“喂,哪里?什么,你再说一遍!”
放下电话,领导激动万分:“陈北找到了,和马春花在一起,两人都被冲到下游去了,沒死,活蹦乱跳的很呢。”
……
陈北和马春花被送到了医院检查身体,省里领导对救灾非常重视,省主席陈子锟亲自來到北泰视察,带來了大批救灾物资和一支医疗队。
陈子锟到医院探望了儿子,陈北躺在病床上,精神颇佳,对父亲说:“是马书记救了我的命。”
马春花装得像头母牛,早就无大碍了,此时正陪同领导视察,陈子锟扭头看她,赞扬道:“小马同志果然是巾帼英雄,值得大家学习。”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马春花居然红了脸。
陈子锟日理万机,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看望了其他因公受伤的同志后,离开医院下乡视察去了。
马春花沒跟着走,她拿起热水瓶到茶炉房去打热水,又去食堂帮着打饭,忙里忙外一条龙,邻床的病友说:“小陈,你爱人真能干。”
陈北急忙解释:“她不是我媳妇,我们一个厂的。”
病友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工人,他眯起眼睛看着外面忙碌的马春花,道:“腚大腰圆好生养,体健貌端素质高,娶了她,不但能生男孩,还是你一辈子的福气哩。”
陈北沒好气道:“同志,你别乱编排人家好不?”
病友嘿嘿笑了,不再说话。
忽然病房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白衬衫的男子拎着果盒子走进來,正是老友杨树根。
一天前,杨树根看到淮江日报上关于抗洪英雄陈北的报道,才知道自己儿时的朋友已经从部队转业到江北机械公司工作,而此时自己正在苦水井乡下煎熬,这里条件实在太差,乡政府只有两辆日本人时期留下的脚踏车,一下雨满地泥泞,全靠两条腿走路,堂堂乡党委书记成了泥腿子,当真郁闷。
他知道,陈北的父亲是陈子锟,省政府主席,如果走他的路线,兴许能调到城里工作,当然这话不能挑明了说,要迂回才行。
于是,杨树根买了二斤点心,蹭了县政府的吉普车來到行署驻地北泰市,先去看望了行署的麦平麦领导,汇报一下思想工作,然后才到医院來探视陈北。
老友相见,分外亲切,谈到各自的工作,都深有感触,正聊着,马春花捧着一盆衣服进來,奇道:“杨书记你怎么來了?”
杨树根和马春花曾经假扮过一段时间的夫妻,但那完全是为了工作需要,两人之间沒有肌肤之亲,也沒有思想上的交流,就是一般革命同志关系,但杨树根绝对不敢小瞧马春花,这个娘们在政治上的前途比自己要远大的多,不但不能得罪,还要好好巴结一下呢。
“哎呀,是马书记,好久不见,你这脸色愈发的红润了。”杨树根在基层久了,一张嘴也练出來了,见谁都有话说,还净挑对方爱听的说。
马春花毕竟是一个女子,平时忙于工作疏于打扮,但骨子里还是爱美的,听到杨树根夸自己脸色好看,不由得笑了一下:“真的么?”
病友见他们都是科长书记的,自惭形秽,讪讪道:“你们聊,我出去抽支烟。”
三人互相都认识,谈起來就很随意自然,畅谈了一会,忽然门又开了,这回來的是陈嫣。
杨树根的心剧烈跳动起來。
他始终沒有忘记陈嫣,这是他的初恋,无疾而终但刻苦铭心,永记心头,在乡下工作多年,來往的不是面黄肌瘦的村妇,就是马春花这样泼辣健壮的“识字班”,此刻再见到陈嫣,如同万千狗尾巴花中一株碧莲,令人心旷神怡,回味悠长。
陈嫣是省城调派的医疗工作队一员,专门來江北洪灾泛滥地区防治瘟疫的,抽空到医院來探望大哥,不巧竟遇见了杨树根,她主动打了招呼,杨树根刚才还谈笑风生,妙语连珠,此刻却变得笨嘴拙舌起來。
“谢谢你救了我大哥。”陈嫣主动和马春花握手。
马春花认识陈嫣,解放前就见过她,不过沒打过太多交道,她打心眼里不喜欢这种资产阶级小姐,皮肤那么白,一看就沒干过农活,腰那么细,仿佛一折就断,怎么挑担子,怎么背娃娃。
陈嫣笑语盈盈看着杨树根和马春花:“你们贤伉俪有孩子了么?”
“我们不是两口子!”杨树根和马春花异口同声道。
杨树根早想解释这件事了,而马春花虽然不懂贤伉俪,但也能白啥意思。
“嫣儿,你别乱点鸳鸯谱,当初人家是组织安排的假夫妻,掩护身份。”陈北解释道。
“哦,这样啊,可惜了。”陈嫣笑道。
陈嫣是抽空來探望大哥的,只逗留了短短五分钟就要回医疗队,她一提出要走,杨树根也有些坐立不安了,急忙问了医疗队的行程,啥时候到苦水井去给乡民诊病。
“要不然,我送你吧。”杨树根现在脸皮也厚了许多,他觉得绝不能放弃机会,以前是为了接近陈子锟,为党获取情报,现在同样是为了接近陈子锟,为政治上更加进步,肩负更大的责任,尽快从乡下调到城里。
当然,他也确实喜欢陈嫣,这是毋庸置疑的,每个在乡下的不眠之夜,他都幻想着陈嫣就在自己身旁,为此费了不少卫生纸,以至于乡下老中医看了他的脸色,劝他节制一些夫妻生活哩。
陈嫣和杨树根走了,病房里只剩下马春花,她拿了一个苹果递给陈北:“吃苹果。”
“不削皮怎么吃。”陈北道。
马春花拿起了水果刀,干惯了农活的她哪会削苹果,像刮土豆皮一样把苹果刮成了方形。
陈北哑然失笑,拿过水果刀和一个苹果,削下的苹果皮薄如蝉翼,连贯不断,削好的苹果圆溜溜的很是好看。
“资产阶级就是会享受,吃个苹果都这么讲究。”马春花拿了一个带皮的苹果,在袖子上擦了两下,恶狠狠咬了一口,道:“陈北,你今年三十出头了吧,个人问題方面有什么考虑?”
正文 第十八章 新长征路上携手前进
面对马春花这个问題,陈北无言以对,只好敷衍她:“现在还不考虑个人问題,社会主义建设不等人啊。”
马春花可不吃他这一套,一句就给他堵回去:“你不考虑我还得考虑,我是你的人了,你别想不认账。”
陈北惊得差点蹦起來:“你你你,你说清楚,怎么就是我的人了?”
马春花镇定自若:“在江心洲小草棚里,你把我的清白身子占了,还想不承认?”
陈北倒吸一口凉气,难道那个梦是真的!
“马书记,你把话说清楚,这可开不得玩笑。”陈北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起初他对马春花很反感,后來渐渐转变印象,但远达不到谈婚论嫁的地步,用马春花的话说,两人之间是阶级差距,弥补不了的。
马春花道:“那时候你昏迷不醒,我怕你死了,嘴对嘴喂你水喝,你个沒良心的反倒霸占了我,我力气沒你大,被你夺了清白,算我倒霉,沒法子只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我回头就向组织申请,咱俩登记结婚。”
陈北汗流浃背,这是逼婚啊,可自己偏偏又说不出什么的,孤男寡女,**,就算沒发生什么事情,也是黄泥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再说自己也很难保证马春花说的是假的。
“这事就沒有挽回的余地了么?我是残废,思想觉悟又低,政治成分也不高,配不上你。”陈北徒劳的抵抗着。
马春花道:“说起來你的条件是比较差,但我不嫌弃你,我会继续帮助教育你,咱俩在社会主义建设道路上并肩前进。”
陈北无言,闷头抽烟。
马春花一把夺过香烟和打火机:“抽什么抽,我就问你一句话,同意还是不同意!”
陈北沉默片刻道:“别逼我。”
马春花勃然大怒:“行,我到公安处告你流氓罪!”拍拍屁股就走。
陈北动也不动,他心思全乱了,这到底哪跟哪啊。
……
马春花当然沒去公安处告状,把陈北判了刑,她就沒男人了,她也沒去找组织求助,而是直接去找陈北的爹,陈子锟。
省主席不是那么好见的,但马春花自有办法,陈子锟此时正在江北灾区视察,活动路线都是行署帮着定好的,尾随而去即可,她是地委的红人,谁不认识女英雄马春花啊,所以接近省府队伍很容易。
陈子锟正带着一群干部视察洪灾地区,解放后他就很少穿西装,一年四季都是中山装,现在正值夏季,天气酷热,穿的是胶靴和短袖衫,戴着墨镜,前呼后拥的,忽然一个女同志窜过來,大声说道:“陈主席,我有重要事情向您反映!”
所有人都愣住了,行署可沒安排这样突兀的汇报工作,难道是阶级敌人搞破坏?地区公安处随行的民警就要上前拿人,此时有人认出是马春花,急忙以眼神制止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