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武……’站班衙役们一起将水火棍往地上戳,口中还发出低沉的声音,提醒诉讼双方,要注意公堂秩序。
“宣,原告兼被告苏八娘上堂。”便有班头大声问道:“哪一个是苏八娘?”
“民女便是。”这时,八娘已经摘下了罩面,露出一张消瘦憔悴的俏脸,她穿着素白的衣裙,以蓝布包头,有种令人怜惜的颦颦之美。只见她款款步入堂中。站定后双手交叠放在小腹,目视下微屈膝,再行一记万福礼,可怜楚楚的样子,令人不自觉的升起同情。
“你是自诉,还是请人代诉。”周大令问道,他见苏八娘一个弱女子,那么多亲友团,心说肯定是找别人帮忙。
“民女自诉。”谁知苏八娘神态坚定道。
“好。”周大令又将程之才宣进来,一问,男方这边却请了讼师,于是也放进来。
而后原被告双方,分别当堂宣读状纸。
听两方人的状纸,其激烈程度简直判若云泥。苏八娘在状子上,只说‘夫妻结合本是前世之缘,但如果已反目生嫌,如同猫鼠相憎,狼犬一处,那么就不如各还本遂,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这样文雅的语言,以苏八娘温和的语调读出来,令人丝毫不觉戾气,反倒觉着,合则聚、不合则散,夫妻本该如此。
反观那程家讼师所念之诉状,却对她言辞激烈的贬损,铺陈了她八条罪状,其中七出之罪,便有不顺公婆、无子、不守妇德、嫉妒……四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对苏洵指控程家那六条的反击。
只是如此比较之下,未免让人觉着更高贵的,不是身为江卿的程家,而是身为庶民的苏家。
待双方陈述完毕,周大令对苏八娘道:“程家的诉状言之有据,你却只以‘反目生嫌’为由,要求判离……”顿一下道:“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没有了……”苏八娘摇摇头。
“那本官只好以程家的诉状为主了。”周大令沉声道:“程家对你的控诉,其中四条符合‘七出’,如果你不能反证自己的清白,本官只好任其休妻了。”
“大令明鉴,”苏八娘惨然一笑道:“民女生在书香门第,母亲又以妇德教我,自幼耳提面命,令我孝顺公婆、谨守本分。而民女嫁入程家二载,除最后两月卧床不起外,无一日不小心侍奉公婆,谨言慎行。从无骄纵无礼之言行,更不曾有椒房争宠之举止。是以除‘无子’之外,其余都是污蔑。”
“哦,”周大令望向那讼师道:“苏氏说你家污蔑,可有反证?”
“自然是有的。”那讼师冷笑道:“我们也不举家门之内的例子,因为人证都是程家人,不易令人信服。我单说一桩,今年清明节那天,半个眉山的百姓,都看见这妇人,被一个男子背着,抢出了程家大门,跑过半个眉山城,一直到码头上船而去。”说着他一指门口道:“大令明鉴,那奸夫,就在堂下!”
关了风扇开空调,眼睛就好了,唉,我不是不想环保……
第二卷【丑奴儿】第七十六章清白
(抱歉抱歉,晚上那章早点发啦……)
‘哗……’人群爆发出一阵聒噪,民众纷纷大摇其头。不说还真忘了,在场便有许多人见过那一幕。想不到啊想不到,老苏家知书达理的一家人,竟干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
宋承唐制,对通奸罪的惩罚,虽远不如汉代以前那样酷烈……在汉代以前,基本上是宫刑伺候,且捉奸者杀之无罪;但在唐宋两朝,最多就是有期徒刑两年……不过,这终究是令人唾弃的背德之事。
何况,苏洵所立的族谱碑,已是满城皆知,若他的女儿与人通奸,那碑上所刻的经文,就是打他自己的脸了。
到底有没有此事?人们的目光,纷纷投向那状师所指的男子——一个面容清秀的弱冠书生。
那书生一脸错愕,似乎有些懵了。他边上一个英气勃勃的青年,却一下挡在他前面,戟指着那讼师道:“怪不得人说‘哗鬼讼师、皆可杀之’呢!我用项上人头跟你赌他俩是清白的,你敢是不敢!”
“何人喧哗公堂!”周大令拍响惊堂木道。
“学生是被他污蔑之人的弟弟……”陈恪就要昂然入堂,却被二郎死死拉住。
“二哥……”陈恪不悦的回头。就见往日里温吞如水的陈二郎,一脸罕见的绝然。只听他沉声道:“三郎,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剩下的就让我自己来吧。”
说完他越过陈恪,大步走入堂中,朝周大令深深作揖道:“学生青神县生员陈忱,拜见大令。”
“且平身说话。”周大令道:“方才对程家讼师的指控,你可承认?”
“断无此事!”陈忱摇头道:“学生亦可用项上人头,与他关扑一局!”
“咱家却不怕你,”那讼师嘿嘿一笑道:“只是刑律有规定,不得以人命为注……”
‘啪……’周大令低喝一声道:“本官未叫开口,须得保持肃静!”说着望向陈忱道:“你与那苏家八娘是何关系?”
陈忱看一眼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的八娘,深吸口气道:“兄妹关系。”
“你俩并非同姓。”
“我两家乃是世交,”陈忱镇定道:“有通家之好。”
“清明节那日,你可是背着苏家八娘从程家出来?”
“是。”陈恪点点头。
堂下一阵窃窃私语。指控通奸这种事儿,除了捉奸在床外,大多靠些捕风捉影的间接证据来佐证。很难做到证据确凿,却足以让人们相信……不信你问欧阳修,他肯定流着泪说,三人成虎、积毁销骨啊,兄台。
这也正是程家的如意算盘……就算不能给你定罪,我把你抹黑喽,让你甩不掉淫妇的帽子,效果也是一样一样的。
‘啪……’周大令又拍响惊堂木,质问二郎道:“你既然是书生,为何不知,男女授受不亲,礼也?”
“圣人之言,学生自然谨记。”二郎淡淡一笑道:“只是大人为何只把话说一半?”
“不错,下半句是‘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宋代的官员,兼具文人的身份,喜欢打这种锋机,因此丝毫不觉冒犯道:“但八娘当时溺了么?”
“虽未溺,却垂危矣。”这个在八娘面前张口结舌、动不动就脸红的家伙,终于展现出自己的另一面:“当是时,学生正在眉山游学,被苏伯伯叫去程家接人。”
“接人?”
“八娘已经被折磨的奄奄一息,”二郎沉声道:“程家人却阻挠苏伯伯接她回去,竟说什么‘生是我们的人,死是我们的鬼’,于是我们商量着,由他吸引程家人,我则趁他们不注意,将八娘背出去!”
“果有此事?”周大令望向程家人。
“一派胡言!”宋氏自然不会承认:“那日在场的人很多,大令不妨叫他们来问问。”
周大令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便道:“双方各执一词,此条暂且搁置,待尔等有明确证据提出,再开堂不迟。”顿一下,看看那陈忱道:“陈秀才,只是这样一来,今年大比你就不能参加了。”宋代只要参加过乡试,不管考没考中的,都称为秀才,后来便泛指一切读书人。
而科举考试,不仅是普通的考试,更是国家官员的选拔考试,因此有严格的资格审查……像陈忱这样的‘通奸疑犯’,若不能证明清白的话,定然不会放入考场。
“……”陈忱登时愣住了,方垂首道:“学生知道了……”
“大令……”男女声一起响起,却是八娘和陈恪同时说话。
“何事?”周大令望望陈恪,又看看八娘。
“学生有证据,可证明我二哥清白……”
“民女可以自证清白……”两人又同时出声。
“一个一个说,”周大令道:“苏八娘,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与这秀才之间是清白的?”
“大人,民女自身就是证据。”八娘惨然一笑,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道:“民女至今仍未破身!”
‘轰……’大堂内外,所有人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就连周大令,也不顾仪态的张大嘴巴。半晌才紧盯着八娘道:“你,不是说笑吧?”
“请县里的稳婆,带我到后堂检查便知。”
“可以。”周大令便命衙门里,负责检查女身的女役,带苏八娘到后堂验身。
不一时,稳婆带着八娘回来,朝大令回禀道:“这小娘子,确实还是处子。”
堂下又是一片哗然,表情各个精彩,三苏父子一脸不可思议,陈二郎难言狂喜之色,程之才眼里放出怨毒的光,宋氏则难以置信的盯着自己的儿子。
‘啪……’周大令重重一拍桌案道:“呔,此中究竟是何情由,还不从速道来?”
“回禀大令,”八娘面如火烧、声若蚊鸣道:“成婚两载,程家大郎一直未与民女圆房。”
‘嘿……’众人全都目光怪异的望向程之才,正是血气壮、***盛的年纪,怎么就把如花似玉的娇妻当成摆设,从来不碰一下?
“程秀才,你有什么话说?”周大令转向程之才。
程之才收回怨毒的目光,深吸口气,朝周大令施礼道:“回禀大令,学生是应届的生员,家严教导我,当以学业为重,不可耽于闺房。因此学生曾立誓,不待金榜题名时,就绝不近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