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一声,耶律乙辛拍碎了瓷碗,显然是被那两位的态度气坏了。但旋即意识到,对方并非自己人,赶紧按住火,怏怏道:“他俩对着胡闹,却害得我们担惊受怕!”
“既然不回去,便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萧峰装着自顾自道:“其实陈学士纵使怀疑,但只要咱们把人看好了,不让他们照面,就没什么危险。”
“说得轻巧。”耶律乙辛两眼翻白道:“以那位无拘无束的脾气,你能看住了?我可没那本事!”
“那也不能由着他……乱来。”萧峰一脸严肃道:“事关大辽的社稷安危,我等岂能一味顺从?!”他这话说的挺委婉,其实就是在含蓄的批评耶律乙辛,太过曲意媚上了!
“唉,好。”要老命的关头,耶律乙辛倒也不跟他计较,点头道:“我尽力就是,但可不保证能劝住他。”
“我这就去与他约法三章。”萧峰一咬牙起身道:“他要是答应,就继续南下,否则拼着死罪,也要把他绑回去!”
“人都说萧兄弟是个忠义的汉子,今日才知道传言不虚!”耶律乙辛有些动容道,“你且等等,夜里咱们一起去,不答应就坚决不起程!”
“好!”萧峰抱拳道:“唯王爷的马首是瞻!”
“唉,”耶律乙辛苦笑道:“和衷共济,和衷共济……”
晚上的宴席,倒也中规中矩,虽然礼仪分毫不差,但没有比试文采、武艺、酒量……这些两国使者间的保留项目,总让人觉着做菜忘了放盐,实在淡而无味。
更宋人感到奇怪的是,往常好酒如命的辽人,竟然浅尝辄止,没有一个过量饮酒的。总之辽使这次乖的不得了,走路都怕踩到南朝的蚂蚁,唯恐和宋人发生什么事端。是以酒宴早早结束,大家各自回房睡觉。
这让宋人更加担心,辽人是不是想要趁夜夺城啊?
也难怪宋朝人会多心,因为雄州城的前身是瓦桥关,从唐朝起,汉人便在这里置官以防契丹。其位于白洋淀之北,拒马河之南,南通冀中诸重镇,地位十分重要。当年石敬瑭向辽国割让燕云十六州,瓦桥等三关便为契丹所有。后来柴荣对契丹用兵,收复了燕云十六州中的瀛、莫二州和‘三关’,而后在瓦桥关筑雄州,在益津关筑霸州城,以示永不放弃。从而奠定了今日两国之国界。
打那之后,契丹人就念念不忘收复这‘四州一关’……他们总说这里是中原皇帝割让给他们的,柴荣夺回去,就是侵占了他们的领土,所以一定要夺回来。莫非这次他们不打算再多费口舌,要借使团里应外合,把雄州城夺回来?
陈恪不得不承认,当时他脑海中浮现出了特洛伊木马计屠城、李向阳进城炸军火,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
总之各种担忧的念头,占据着陈学士那颗七窍玲珑的心肝,让他紧张无比。
这时候,吕公孺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探子来报,辽国最精锐的皮室大军,集中在滦河一代,距离雄州不到百里!
“囊球!”吕公著那素来懒洋洋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表情,唰的拔出长剑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把他们剁干净了再说!”
众人颇为意动,既然知道辽国使团是包藏祸心而来,当然要先把他们消灭再说了。
但这里做决定的是吕公孺和陈恪,前者是雄州最高军政长官,后者是钦差。
“稚卿怎么看?”陈恪问道,吕公孺字稚卿。
“这……”吕公孺实在难以决断。毕竟澶渊之盟后,两国已经不识刀兵久矣。何况还有盟约束缚,辽国也一直还算守信用,怎么会突然就毁约呢?
“你倒是说话啊。”吕公著怒道:“这种时候,哪能犹豫!”
“这事干系实在太大了。”吕公孺整理好思绪,道:“我们先下手,就是率先撕毁和约啊!”
第三七四章好家伙(中)
“他们马上就要动手了,我们还要受盟约的束缚?”吕公著瞪大眼道:“四弟,你何时变得如此迂腐?!”
“我不是迂腐,是不得不慎重啊。”吕公孺指着对面道:“他们现在的身份是前来为官家贺寿的使节,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何况他们是不是来偷城的还两说!岂能说杀就杀了!”
“非得等刀架在脖子上,你才相信!”
听他们在那里争论,陈恪却有些出神,原来他从李向阳和瓦尔特,想到了慕容博和萧远山……在金大侠的小说中,慕容复他爹见宋辽交好,兵戎不兴,复燕之志无可乘之机,闻说辽国亲军总教头萧远山,在九月初八赴大宋武州岳父家拜寿,便去少林寺报信,说辽国派出高手,要在重阳节大举进袭少林寺,夺取武学典籍。
结果中原一干傻狍子信以为真,九月初八那天在雁门关设伏,与萧远山一家子厮杀血战,最后成了一场大悲剧。
现在耶律乙辛和萧峰……好,这位萧大人没有个叫萧远山的高手爹……虽然带着皮室军前来,但辽国人的悍不畏死到这种程度?堂堂亲王都身先士卒,执行这种九死一生的任务?
以陈恪对辽人的了解,似乎还不至于,何况耶律乙辛以媚上而得宠,似乎从没亲自带过兵。
最关键的一点是,如果两国开战,大宋做好准备了吗?显然一点都没有……
见他始终沉吟不语,吕公著终于忍不住道:“仲方,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支持稚卿的看法。”陈恪回过神道:“不能轻易动手,先加强戒备。”
“你怎么也?”吕公著见两个能拿主意的都持否定态度,知道不能改变了,气哼哼道:“你俩要成为罪人的!”
“成不成罪人,到时候再说,”陈恪镇定道:“现在加紧做好警戒才是正办。骑兵进城,威力大打折扣。凭雄州城的五万大军,只要有所防备,还能被区区两千契丹兵反了天?”
“还要防备奸细。”一直没说话的曾布补充道:“很可能早有大量的奸细混入城中,到时候或是接应他们,或是制造混乱,都很危险的。”
“嗯。”吕公孺点点头道:“我这就去布置了!”说着抱拳道:“万一夜里真有战事。这里太危险了。请诸位随我回衙暂避。”雄州的驿馆因为时常要招待辽使,因此用一道院墙分成左右,左边院子是宋朝官员住的,右边则是辽使下榻之处。
“不要紧,五百捧日军不是那么容易吃掉的。”陈恪摇头道:“我们在这里盯着风吹草动,若是辽人有异动,便红色烟火给你,直接动手便是!”
“这……”吕公孺觉着这主意不错,却又怕折了钦差。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不要婆婆妈妈了,就这么定了。”这也是吕公著能接受的底限了,这位在京里游手好闲的官二代,遇到危机时竟变得如此好斗。
“那好,你们可要保重!”没时间磨叽了,吕公著抱拳行礼。便赶紧去布置防务了。
是夜,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机。
往日这个时候,雄州城已经陷入沉睡,但今天却比白日还闹腾。城头上灯火通明,官兵们正紧张的调试各种守城器械,民夫们则扛着一垛垛箭支、一桶桶火油运送上城头。一口口铁锅支起来。将菜油煮滚……
城中点亮着上万支火把,在州府官差的配合下,禁军士兵封锁了各支街道,一户户的入户搜查。逮捕一切可疑分子……
通往驿馆四条街道上,民夫们在加紧挖掘深沟,他们身后,摆设着数千具床子弩、伏弩、克敌弩、八弓弩、八牛弩,宋军将士严阵以待,只要驿馆中有骑兵冲出,就会被他们射程刺猬。
也不怪吕公孺会如临大敌,因为方才又接到急报,说辽国大军已经南下,预计三更天便会越过边境,四更天便会兵临雄州!
是以他一面向大名府送急报,一面采取所有必要措施,这是雄州知州的职责!
整个雄州城中,唯一黑黢黢、静悄悄的一处,便是住着宋辽两国钦差的驿馆了。
但你若是置身其中,便会知道,这里面的气氛,比外面还要紧张十倍!
西边院中,五百名捧日军将士全都上了房顶,雪亮的兵刃已经用墨涂黑,弩弓也全都上弦,只要辽人敢来,保准能给他们个迎头痛击!
陈恪一身黑衣,盘腿坐在最高的一处房顶上,凝望着辽人院中,这些年他苦练内功不辍,也能像玄玉和尚那样黑夜视物,只是看的没那么清楚罢了。只见东边院中,也是一片严阵以待。房顶上趴
满了契丹弓手,后院里的战马也被牵出来……如果让吕公著看到这一幕,肯定要大叫着,辽人要动手了!
其实陈恪也是这样想的,但他生性谨慎,让人把捧日军的指挥找来,对他小声描述了辽人的布置,这样就算要打,也能做到知己知彼嘛。
谁知那捧日军指挥听了,却小声道:“辽人有些奇怪,摆的是防守阵型。”
“哦?”陈恪眉头一皱,打消了信号的念头。
吕公著爬到他另一边,小声道:“稚卿说,辽国大军已经逼近边境,他不再坚持己见了,你呢?”
陈恪摇摇头,轻声道:“再等等。”
“还等?现在动手都有些晚了。”吕公著瞪大眼道:“到时候辽人攻城,这里还没拿下,军心动摇,你我可万死莫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