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静静站在他身侧看他,许是太专注,赵宗实没发规有人进来,仍在奋笔疾书:
“世常多变幻,海潮藏暗流。日月失明光,此恨永不休!,
案上、地下还有数张已经写好的,尽是些“中夜恨火来,焚烧九回肠!,、,乱后有谁收恨骨,眼前无复见斯人,之类,令人触目惊心的大字。
见他一笔一划写在纸上如白骨累累、如鬼哭狼嚎,显然恨意已经彻入骨髓,高滔滔不禁打了个寒噤。
听到身后有动静,赵宗实豁然回头,待看清是高氏,才松了口气,用身子挡住写好的大字道:“你回来了。”
“嗯”,高滔滔点点头,捡了靠墙的椅子坐下,视线远离了桌案,让他不用那么紧张。
“皇后怎么说?”赵宗实搁下笔,看了看手上的墨迹,还是先坐在高氏边上,急声问道。
“姨母应该还不知道,姨夫打算立赵曙的事情。”高氏轻声道:“她还以非你莫属,一直劝我说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类。
“不知道就对了。以赵祯的性子,和他们俩的关系,皇后可能一直蒙在鼓里”,赵宗实松口气道:“这样对我们有利。”
“但她这个人,太谨慎了。”高氏微微皱眉道:“只怕以她的性子,到时候指望不上。”
“你错了。”赵宗实断然摇头道:“她不是个善茬。庆历八年那次宫廷行刺,当时刺客杀到福宁殿外,殿里的皇帝宫人全都不知所措,唯有她临危不乱,先是紧紧抱住官家,不许他到外面查看,然后命令紧闭殿门,不许任何人出入,同时要内侍们一起大声呼喊“有刺客”一来震慑贼胆,二来了惊动禁卫!”
“接着她又下了两个命令,一者,马上去水,小心反贼放火烧宫;二者,命宦官宫女都过来,她亲手剪下他们各自的头发,说明天行赏,以此证。”赵宗实接着道:“这几条指令非常英明,片刻之后,宫门外就火光四起,门内的帏帘都被点着了。而宫女宦官们都各尽死力,一直支撑到了宿卫士兵赶到!”说完他沉声道:“你说这样的性子,到时候指望不得?”
“这些年来,都只见姨母千忍百让。”高氏有些不信道:“怕是早磨平了吧。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赵宗实摇头道:“咬人的狗儿不露齿,你到时候看着吧!”
“可是她真有用么?”
“赵祯在时,她一无用处”,赵宗实冷声道:“但一旦赵祯不在了,她就是决定皇位归属的人!”
“可是,明年就要立储了吧。”高氏喉※咙有些发紧,颤声问道:“一旦立储,怕是姨母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题。”
“……,”赵宗穴紧抿着嘴唇,良久才抬头望着高比,双眸中燃着幽幽的鬼火道:“他自然会在该去的时候去……,”
高氏的脸登时煞白煞白,不共通体打颤,半晌才惊恐道:“你竟然,竟然存了那样的念头……,”
“还有别的路可走么?”赵宗实冷然道:“赵曙当上皇帝,还有我的活路?”
“不是说,姨夫要赐咱们免死金牌,还要赵曙立誓么?”高氏徒劳劝道。
“。亨,妇人之见!”赵宗实哼一声道。“那不过是他的缓兵之计罢了,太宗皇帝也曾对太祖妻儿发誓共享富贵,结果如何?还不是全让他弄死了!”说着身子前倾,逼近了妻子,用那只沾满墨迹的手,一把擒住她的皓腕,森然道:“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你懂不懂!”
“可是”,高氏眼泪潺潺道:“一旦有失,就是灭族啊……”
“不会的。”赵宗实松开手,换上平和的语气道:“此事万无一失,而且无人可以察觉,我断不会像太宗那样,让人千百年还戳脊梁。”
“哦?”高氏却不是那么好哄的:“那年秽乱宫阎案后,官家身边防范重重,连饮食都要小黄门先试过才用……”
“哼!”赵宗实知道,高氏是个很有野心,也很能谋大事的女人。凡事她都自有判断,不让她放心,休想让她配合。便把心一横,低声道:“不错,他确实防范的很严,按说不管是行刺还是下毒,都根不可能成功。但是他有病在身啊……”
高氏自然知道,赵祯七年前突然昏迷,数日后才苏醒过来,但醒来之后,又失语健忘,才会临朝渊默,后来慢慢康复,才能重新说话。但他的身体还是很弱,说话走路久了都会疲劳,而且走路无法走直线,说话也含混不清……,当然,只有心细的人才会发现,但发现了也不会告诉皇帝,自找麻烦的。
“官家究竟得了什么病,这么些年来,太医都查不出。”高氏轻声道:“难道王爷知道?”
“那是因太医院里全是蠢材。”赵宗实冷声道:“其实赵祯犯这病,不是头一次了。景佑元年八月十一,他也曾突然昏倒,人事不知长达数天,当时御医诊断的结果,也是病因不详,没法下手。后来魏国大长公主推荐了一个神医,针心下包络之间,他才痊愈。因赵祯痊愈后二十多年没重犯,所以太医们都没有把这两次犯病联系起来。”
“如果真能联系起来”,高氏是极聪明的,恍然道:“就会明白,至少有一个人,知道官家得的是什么病!”
“对,就是当年那个给他治病的人!”赵宗实点头道:“那个人叫许希珍,后来他被授翰林医官,还得了一笔重赏!”
“这么说,我也有印象了。”高氏道:“后来许先生用这笔钱,在城西建了一座扁鹊庙,还没修好,全国各地就拥过来一大批慕名学医的学生。后来朝廷干脆把太医局也开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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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三章白龙鱼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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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这便是太医局设在扁鹊庙的原因"赵宗实颔首道
"可是不久后,许先生便不知所踪,说是云游四方,悬壶济世去了,但这几十年,再没听到他的消息"高氏看着赵宗实的表情心中一动道:"莫非王爷找到他了"
"呵呵……"赵宗实摇摇头道:"不是我,是我父亲,当时赵祯痊愈后,再没有任何症状,大家便不再关心他得的什么腋盖资歉隼他一定要弄明白其中的缘由,因为赵恒也得过类似的毛
"赵恒……先帝也得过"赵宗实现在直呼官家父子姓名,让高氏颇为吃不消
"嗯,大中祥符九年,赵恒也这么病了一次,同样原因不明,同样几天后便醒过来了和赵祯那种故作坦诚不同,赵恒最爱干的是粉饰太平,他不愿让自己生病的消息传出去,连起居注上的记录都抽掉了"
高氏想问,那你是怎么知道的,但想想公公和先帝的关系,也就没什么好问的的了
"但是他从此变得颠三倒四,时昏时醒,健忘失语!"赵宗实沉声道
"原来是这个原因!"高氏恍然道,她也听说先帝晚年,行事颠三倒四,有时混乱有时正常当时太多的人和事,都死在了这一点上……都以为他是晚年昏庸,原来是病了的缘故
"父亲因为深知这段情由,故而赵祯一发悴碌娇赡苁且糯苏院"赵宗实幽幽道:"而赵恒最终就是死在这个病上,父亲也如我一般,朝思暮盼着赵祯去死,自然要弄个明白!"
高氏是要判断的,因此仔细回想长辈说天禧五年初,一直神神叨叨的先帝突然间恢复了正常重新开始上朝理政,甚至还在春季亲耕劝农……但进了三月,他突然间垮了下去,直接病危,进入了半昏迷状态,五天后驾崩!
虽然赵恒已经病了好多年,但他驾崩的太突然,没有留下遗诏!想到这高氏打了个寒战
"父亲刻意结交许希珍,但此人嘴巴很严,不肯透露赵恒的一点病情"赵宗实冷声道:"后来父亲终于不耐烦,便想了办法,把他诳出汴京,抓起来反复拷问,最后还是撬开了他的嘴巴"
高氏想一想那皮包骷髅似的公公,虽然都死了好久,还是不寒而栗
"许希珍说,其实赵祯得的是一种罕见的卒中之症"赵宗实沉声道:"这种病晋代葛洪的《肘后备急方》和孙思邈的《千金方》上皆有记载,可惜这些书在战乱中失传民间医者或有家传,亦敝帚自珍,绝不外传是以太医皆不了解他们只知道,赵祯大约是中风了,但症状又与他们寻常所见的不同,所以不敢定论"
"许希珍证实了父亲的猜测,父母有过此病史的子女也易患病而忧思过度,操劳过度,饮食甘肥等原因,容易诱发此类隐患赵祯那次犯撬挂约倘盏呐淖嗾过劳过思所致而赵恒当年那次,是因为罕见的大蝗灾,戳破了他的祥瑞谎言据说他站在福宁殿外,看到遮天蔽日的蝗虫飞过,然后便病倒了……"
"他还说,这种病一般四五十岁以上才会发作,就算当时不死,也会伴随终生,且十分容易复发,再复发时便会致命赵祯二十岁发病十分罕见,但也因为年轻底子好,所以几乎复原了父亲听后十分沮丧,便没有再理会这件事"赵宗实幽幽道:"谁知道二十二年后,赵祯竟然再次发笔毙硐u湟丫懒撕芏嗄但他关于卒中症的手稿还在,父亲查阅后,估计赵祯这次发钦晷履连日宴饮所致"
"这次复发之后,赵祯虽然又逃过鬼门关,但明显后遗症很重很重,按照许希珍的说法,就是极易复发,而且复发必丧命!"赵宗实叹口气道:"于是我父子等啊等,谁知等了七年,赵祯竟然还活着!倒是父亲熬不过,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