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恪看看苏轼,暗笑道:‘这里恰有个才比柳七的大词人……只可惜还没到出佳品的年纪。’这个年纪的苏东坡,长处在作文,诗也尚可,词的方面,却没什么造诣了……因为词这玩意儿,是给妓女唱曲用的,以科举为目地的读书人,在没有功成名就前,是不会在这方面下功夫的。
除了柳七……
不过天分摆在那里,陈恪还是怂恿大舅子来一个。
苏轼向来是不怯场的,便道拿笔来。正在热闹哄哄说笑,只听外面突然鸦雀无声。他们这一桌,也赶紧闭上嘴,往栏杆外望去。
只见那台上,又出现了一位女子,她穿一身月白色的衣裙,身材相貌、无可挑剔,举止之间,摇曳生姿,更是美到了极点。不过这女子之所以一登场,就使得方才的群芳顿失颜色,还是因为她身上有一种清冷的气质,冷冽、恬淡,于事仿佛不起半点尘心——明明是她站在台上,万众瞩目,却让人觉着,好像她在冷眼旁观这浊世一般,总之,清冷到了极点。
要不怎么说,男人都是贱骨头呢?这女子越是清冷,就越深深吸引住众人,教他们忘记了心中所有事,半点不肯挪开目光。
只见她孤零零立在台上,起先是微低着头,待云板响处,方抬起头来,向台下一盼。那双眼睛,如秋水、如寒星,又如春风拂面一般,左右顾看之间,连那坐在远远在角落里的人,都觉得她看见自己了。那坐得近的,更不必说。就这一眼,满楼里便鸦雀无声,连一根针跌在地下都听得见响!
那女子便启朱唇,发皓齿,清唱了几句词。声音初不甚大,只觉入耳有说不出来的妙境:五脏六腑里,像熨斗熨过,无一处不伏贴;三万六千个毛孔,像吃了人参果,无一个毛孔不畅快。
唱了三五句后,乐声响起,歌声也益发的清丽婉转、缠绵悱恻,真令听者神迷心醉了……人们仿佛置身于暮春的早晨,久立在高楼之上,微风拂面,极目远眺,只见碧绿的草色、迷蒙的烟光掩映在落日余晖里,皆乃望不尽的春日离愁……
所有人都深深体会到歌者心中的惆怅苦闷,他们的五官五感,已经为歌者所有。此刻,以歌者心为心,以歌者念为念,世上便只有歌者的独唱了。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女子已经唱完很久,人们还沉浸在意境中不可自拔,许多人甚至涕泪横流,怎么也止不住。
直到女子,又唱了一首舒缓愉快的歌曲。众人闻之,才从自怜自伤的心境中出来,气氛重新欢悦起来,再回首之前的悲愁,人们的心灵,都好像被洗礼过一般,变得纯净了不少……
一悲一喜间,数百人的情绪,被这女子的歌声牵引,其神乎其技,无以复加焉……
女子唱完两首曲后,便福一福下台去了,许是觉着阿堵物不配仙子,没有人打赏金银钱钞,但那些楼上富户,纷纷赠以明珠、绸帛,其值又远超小杜了。
更为踊跃的是那些读书人,方才赠词给小杜的只有寥寥几首,现在却一下冒出了几十人、上百首……原来,大家不是没货,而是等着献给正角儿呢。
这时候,酒店的灯光重新亮起,伙计们给各桌客人重新热了酒,撤下已经凉了的菜品,换上一盏盏热腾腾的新菜。在乐班助兴之下,欢宴重新开始,但人们明显变得轻言细语,举止也比方才要文雅许多。
“这杜大家就走了?”陈恪这桌人心说,虽然你是大牌,但连个招呼不打就走,可就成耍大牌了。
“没有。”张五笑答道:“杜行首没走,在净室里看词呢,按照惯例,只要写词给她的,她都会到桌前致谢。若是她觉着好的,还会敬酒呢。”说着压低声音,贱兮兮道:“若是有极好极好的词,今晚就是杜行首的入幕之宾了。”
“哦……”这一桌,也写了五六首词,自然心生期待。
陈恪看看五郎,笑道:“这么说,我也得来一首。”说着他提起笔来,飞快的写了几行字,递给了张五道:“告诉那杜大家,我们不会等太久。”
这也是酒楼的一种营销策略,因为要等着花魁出来敬酒,所有人都不离开,许多来得早的客人,已经在叫第二桌席面了。
汴京城是个不夜城,生活在宋朝的人们,不必像唐朝那样,天黑就不许出门。他们在自己的都城中,可以自由自在的游荡到天亮,都没有人管。而欢宴,往往都是要到三更天,甚至四更天的……
左等右等,都等不到那杜大家出来,因着明天还要上课,陈恪等人决定不等了。会了钞,打赏了张五和陪酒的女郎,足足花去二十两银子……两万块,一个三口之家,在京城可以简简单单生活半年了……众人便起身要离开。
却见个起先在下面跳舞的女子过来,朝着陈恪等人福一福道:“请问,哪位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陈公子?”
“他是!”抢在别人之前,陈恪指着五郎道:“这位姓陈。”
五郎一头雾水,他压根就没有作过词。众人虽搞不清状况……因为那词,都是分头写了,交给张五的,并未互相通气……但一看陈恪的贼样,便知道有好戏看,于是纷纷点头符合道,是他是他。
那女子一看这个黑铁塔般的汉子,登时那个汗啊,心说:‘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遂艰难地小声道:“那个,我家行首,请陈公子拨冗相见……”
回来后,睡一觉好多了,结果睡过了,赶紧爬起来,写完它。其实和尚虽然出货不多,但真的很拼命啊……
第一三三章弄巧成拙
第一三三章nòng巧成拙
陈五郎被一头雾水的请去了,陈恪他们既然会了钞,也不再开席了,便到遇仙楼外的冷饮棚子里,点些卤梅水、姜蜜水、紫苏饮之类的醒酒,坐等五郎出来。「域名请大家熟知」
苏轼呷一口紫苏饮,微微皱眉的问道:“三哥这样戏nòng,太唐突杜大家了吧?”
这就是观念上的冲突了,在这个年代的人……尤其是这样的文艺小青年眼里,那些行首huā魁名妓大家,都是钟天地之灵秀、不染半点俗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梦中nv神、璀璨明珠,那真是半点亵渎不得。
但陈恪,还是用上辈子看nv明星的心态,看待这辈子的huā魁行首,所以难免缺乏尊敬:“这有什么,难道我家五郎,不配跟huā魁行首坐坐,喝个茶?”他笑笑道:“明天五郎就二十岁了,我想送他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说着叹口气道:“这家伙,一直对nv人不感兴趣,我很担心他……”
“你们说,他能留宿么?”宋端平好奇问道。
“不可能的,”曾布摇摇头,以一种冷冰冰的语调道:“妓nv做到行首,留不留宿就是她们说了算了,这些人惯会吊人胃口,她要是一次就让人得手,以后就不值钱了。”
“唉……”苏轼大摇其头道:“一段佳期如梦,却叫子宣说得俗不可耐,真有够焚琴煮鹤的。”
“子瞻说得对。”陈恪颔首道:“你管他在里面遇到什么,哪怕只是喝杯茶、聊聊天呢,对我弟弟来说,都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将来跟别人也好吹牛。”
“那你为何不说是我?”苏轼终于现出本相道:“我也很想见huā魁啊……”
“放心,你以后,会被huā魁争相倒贴的。”陈恪白他一眼道。
“话说回来,”一直很安静的苏辙问道:“人生若只如初见……全词是什么呢?”
“是啊,”众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到陈恪身上,他们迫切想知道,这是一首什么样的词,竟能打动汴京的huā魁。
“唱可以,但我绝不承认是我做得啊。”陈恪收起笑道。
“知道,欧阳公不喜欢你们填词么……”曾阜笑道。欧阳修因为年少风流、填了不少yàn词,结果老来因此受害不浅,因此他对学生们填词,并不支持。
“呵呵……”陈恪心说,你这样理解也成。老纳别生气,你一定会填出更好的词来的。便笑道:“这首《木兰辞》,是‘yù楼chūn’调,谁给我打个拍子。”
“我来。”苏轼自告奋勇,用一根竹筷,敲打汤碗。
循着节拍,陈恪便开口清唱起来。一曲唱罢,众人由衷赞叹道:“往日里也不见三郎填词,随便一出手,就惊为天人!”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苏轼不禁陶醉道:“实在是太美了,直追柳七哩。”
“我说了,不是我做的。”陈恪脸上害臊,拍拍屁股起身道:“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便见五郎从遇仙楼里走出来。
众人问他,见到杜大家了么,都说了什么话……五郎却化身扎嘴葫芦,坚决不说。已经是三更天,再晚回去,明天就不用上学了,众人只好先回家睡觉,明日再行bī问。
回家的路上,没了外人,陈恪几个又bī问他,五郎才闷声道:““三哥,杜姐姐是个好人,我觉着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嘿……”陈恪这个郁闷啊:“臭小子,我把和huā魁约会的机会让给你,你却反过来怨我。还杜姐姐,什么时候这么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