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苦伶仃大半辈子,除了那个贼和尚,他就没什么其他亲近的人,没想到快到知天命之年竟是能经历这般热闹,哪怕这趟去京城没个结果,他也知足了!
从官道拐上了小道,一身乡间妇人打扮的李庆娘便出了车厢和徐良并排坐着指引路途,为免惊动村里其他人,不多时就把车停在了一处少人经过的树林里。按徐勋的说法,就李庆娘带路,他带着瑞生过去就够了,可小丫头哪里肯,再加上徐良也担心路上遇到歹人,于是一行五个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开了过去,让他无奈得很。
接下来虽是老长一段步行,身体大好的他自然丝毫不怵,更让他没料到的是,身边那小丫头竟是鬓角额间连汗都没出,那短衫长裤底下的一双大脚步履如飞。
见了这一双大脚,徐勋心中仅有的那一丁点怀疑也没了。小丫头那性子暂且不提,大明朝开国那会儿,马皇后的大脚甚至被称之为奇葩,现如今哪家的千金小姐会有这样的天足?
由于李庆娘之前来过,因而一帮人并没有循着人来人往的主路入村,而是绕了一条远却没人的小路。据她一路走一路解说,那余浩原本在村里还算是一个富户,可从前赵家有家奴盗财远走高飞,赵家人遍寻不着,便诬赖了他窝赃,于是祖传的几十亩良田就这么被讹走了。破罐子破摔的余浩又被人勾搭爱上了赌博,欠下了赵家的高利贷还不起,竟是被人寻上门来要卖了妻女,那一对母女却烈性,竟是在人押着她们过河时投了淮水。
“他人浑浑噩噩不吃不喝,我上次虽劝解过一回,可他根本听不进去,差不多就是在寻死。”
李庆娘这一叹气,从徐良到瑞生,从徐勋到沈悦,全都是默然不语。徐良半辈子蹉跎见惯了各种阴私惨事,自己的房子甚至也被人一把火烧了;瑞生年纪小性子又腼腆,却是被父亲害成了如此光景;徐勋前世大起大落,今生从初来乍到开始就始终在挣扎求存;李庆娘因娘家见罪被夫家驱逐,改头换面隐身沈家做了二十多年仆妇;就连自小锦衣玉食如沈悦,也躲不开赵家的婚姻算计。五个人默立在那儿好一会儿,徐勋才咳嗽一声打破了这难言的沉寂。
“李妈妈,是不是就是那座茅屋?”
恍然回神的李庆娘抬起头看了看,见前头不远处就是一座孤零零的茅屋,便点了点头。这时候,徐勋就唤了瑞生过来,却是冲徐良说道:“大叔,如意烦你照看,我和瑞生一块过去,李妈妈也不要跟了,否则谁都知道这事后头有你沈家人掺和。”
一听这话,沈悦顿时不依了:“喂,我都改头换面了,你别想撂下我!”
“去这么多人干嘛,又不是去打架!”徐勋见小丫头被自己噎得哑口无言,下一刻便犹如对小孩子似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乖,在这儿安安心心等着,就算碰到什么事,徐大叔那身手也稳稳护得住你。”
眼见李庆娘也冲自己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竟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徐勋主仆俩上去了,沈悦不禁瞠目结舌,随即气咻咻地正要追上去,却被徐良一把拦住了。
“丫头,勋小哥既然说了,咱们就在这等着。”眼见小丫头仿佛要发飙,徐良竟是笑呵呵地挤了挤眼睛,轻声说道,“别急别急,等他们走远,咱们悄悄跟上到外头听壁角去。”
徐勋自然不知道徐良竟是给小丫头出了这么个馊主意。一进茅屋,他就闻到一股难闻的馊臭味道,而四周乱糟糟的陈设以及昏暗的光线更使得他实在难以习惯。好一会儿,他才看到靠墙一个稻草堆前,有一个合衣对墙而卧的人影。他想了想就示意瑞生站在原地不要动,自己有意加重了脚步走上前去。然而,即便他已经到了那人身后,那人却没有一丝一毫反应。
见这光景,他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既然你连死都不怕,那为什么不拉上仇人垫背再死?”
第八十三章 大起大落,大喜大悲
此话可谓是语出惊人,然而,瑞生却一脸的理所当然。他原本就是徐勋说什么就做什么的性格,如今更是升格成了少爷说的都是对的,若有不对请参照前一条。若不是徐勋刚刚嘱咐过他,若不是徐勋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冲他轻轻摇了摇,之前在马车上那阵感动劲尚未过去的他,他见人没反应,恨不得冲上去用自己那很不利索的嘴皮子功夫给少爷帮帮腔。
而在外头偷听的徐良和李庆娘,这会儿亦是愣了一愣。沈悦更忍不住连呼吸都几乎摒止了,粉拳紧紧捏在一块,心里少不得埋怨他的语不惊人死不休。
尽管那背对墙躺着的余浩看似一动不动,但居高临下的徐勋却清清楚楚地发现,在他说出那句话之后,那汉子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两下,而他压在身下的一只手,赫然一下子攥紧了一把稻草。知道自己这话并不是没有效用,他就紧挨着人蹲了下来。
“我听说你为了一前一后两次事情,把家底全都花在了告状伸冤上头,结果却是一场空,少不得以为这世上是官官相护有冤不能伸,所以存了自暴自弃一死百了的念头。只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就这么窝窝囊囊死了,你拿什么去面对九泉之下含恨而死的妻女,拿什么去面对传给你家业的祖宗父辈,拿什么去面对你自个的良心?”
这一连串犀利的问题问得瑞生亦是一个激灵,更不要说躺在那里假装熟睡的余浩。他几乎是一个旋身转了过来,竟是伸出犹如鸡爪似的手,一把牢牢攥住了徐勋的领子,厉声喝道:“你懂什么,你以为我没试过?我揣着匕首在赵家门口转悠了几天,可那个狗官就从来没有单独出过门,身边每次都少说有七八个随从跟着!我甚至翻过墙进了赵家,可他家里的围墙底下养了好几条恶狗,我能逃出来就已经是造化了!”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撕下了裤管,小腿上赫然留着两三条狰狞可怖尚未完全收口的伤疤。徐勋还好,瑞生却是看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这老天爷已经瞎眼了,我就是这一条贱命,想豁出去也找不到法子,你让我怎么办?我现在已经不想活了,我就想下了九泉去陪我苦命的婆娘和女儿!”
徐勋沉着地伸出手一根根拨开那攥着自己衣领的手指,见人无力瘫坐了下来,他便站起身来,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这个人。只见余浩胡乱裹着一身破烂单衣,腰间束着一根连颜色都分不清的腰带,乱糟糟的头发下头是一张形容枯槁的脸,嘴唇干裂得不成样子,就连刚刚那说话声都是带着破锣似的嘶哑。
“要是我有法子让你报仇呢?”
余浩愣了一愣,随即不屑地嗤笑道:“要是你想让我再傻呆呆跑到什么衙门去告状,那就免了!我这条贱命是不值钱,可我为什么要听你一个外人的话,不明不白就扔了出去!”
“要是我不让你去告状,也有法子让赵钦身败名裂万劫不复呢?”
徐勋不理会余浩的冷言冷语,又一字一句地说出了一句话。这时候,他见余浩用怀疑的目光死死盯着他,当即不闪不避地看了回去:“索性都是死,轰轰烈烈也是死,凄凄惨惨也是死,为什么不爷们一点?你要是真想死,撞墙上吊有的是办法,为何要这么不吃不喝折腾自个,一直苦苦等到现在,你敢说你不是在希望老天爷降下奇迹?”
这话说得外头的小丫头面色一白,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正要往里头冲,肩膀却被人一把按住。扭过头的她见阻止自己的是徐良,忍不住嗫嚅道:“他这话说得太重了,那人本就已经是快被逼死了,若是受不了他这话真要……”
“小丫头,有些人原本就已经心存死志,你不逼他或许就这么死了,你要是逼一逼,他兴许就能做出轰动天下的事情来。哪怕只是一个糟老头子。”徐良想起了自己破罐子破摔的过去,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惘然和哀伤,随即才哂然一笑道,“更何况,勋小哥的脾气,说起话来不饶人,心思却缜密。我这糟老头和瑞生那小家伙原本都差不多是必死的,他还不是一样救了回来?咱们再看看,要是事有不好,这么多人在这,还能看着人寻死?”
沈悦还要再说,见李庆娘冲着自己摇了摇头,她犹疑再三,终于还是站住了,心里却是又纠结又不忍。
屋子外头听壁角的三个人正说话的时候,屋子里的余浩在徐勋那炯炯目光直视下,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继而突然抓了一把身下的稻草,狠狠地将它们揉成了一团。许久,他才使劲擦了擦被眼泪冲得乱七八糟那张满是污迹的脸,抬起头看着徐勋。
“对,你说对了,我当然不想死!凭什么那个人就能荣华富贵,我就要像条狗似的死在这儿?我不甘心,不甘心!”
“既然不甘心,那就索性拼一拼!”
徐勋再次蹲下身,声音却是低沉了下来,话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蛊惑和挑唆,“我不用你去冒险行刺,只要你听我的,就能稳稳当当把他的恶行公布于天下。你想不想看到他比你现在还惨?你想不想踩他到泥里?你想不想亲眼看他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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