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濂话音方落,呼啦啦一声响,人群中顿时冲出二三十个皂吏齐齐向胡老三围了过来。
“这……”谭纵顿时傻眼了,他完全未想到这宋濂一箭救了胡老三的性命,却又下令要人将胡老三抓走,当真是让他有些看不懂这宋濂究竟在想什么。
却说适才胡老三与岳飞云正要生死相搏时,宋濂手中弓弦响起,虽然不曾引起旁人注意,但这两人乃是天生的武人,若是有人倒盆水摔个罐子什么的或许他们还不会去注意,可这弓弦乃是沙场上的一大杀器,不论是谁,最怕的便是这等冷箭。
因此,当宋濂弓弦一响,不论是胡老三还是岳飞云,皆是心神一颤,两人气势竟是再度同时泄了出去。旁的不说,两人却是都心寒那冷箭是冲自己来的。
因宋濂弓弦声缘故,岳飞云眼中杀意消散了不少,这会儿却是记起这会儿不是在边疆与外民交战,却是与眼前这胡老三比试,再加上有人从中阻扰,突施冷箭,岳飞云便再减了手上力道。
那边胡老三却是与岳飞云不同。胡老三这人天生便对旁人的杀意敏感至极,宋濂开弓时尚能隐藏自己杀意,可待利箭离弦,那羽箭上的冰冷杀意便再难藏住,因此这箭放一射出,胡老三便知这冷箭乃是朝自己来的。
就在这时,胡老三又突然察觉到岳飞云气势、杀意、力道竟然在同一时间狂降,胡老三便猜的定是这岳飞云无心再战,因此故意放水。
此时被人突施冷箭,胡老三也没了继续与岳飞云比试的兴趣,因此也是虚晃一招,拿左掌在冰冷刀身上轻轻一拍,便将岳飞云陌刀荡开。
宋濂手上的这张弓力道极强,这利箭几乎是眨眼便至,胡老三却是没了时间去管岳飞云如何如何,只因为被这利箭杀意罩住失了闪避的先机,因此只得准备以身相搏硬捱一箭。
只是胡老三又如何会这般轻易坐以待毙!待那利箭近身,胡老三却是终于蓄势完毕,于间不容发之及狂喝一声,硬生生将身子偏过少许,竟是用胸前肋骨将那入肉的箭头卡住了。
只是那箭上力道着实太大,怕是也有数百斤的力道,因为即便胡老三卡住了箭头,却阻挡不住这箭上力道,竟是硬生生被这一箭射飞出去。
胡老三这时候从墙根下摇头晃脑的站了起来,胸口还插了只微微颤颤的羽箭,一身灰扑扑的,形象及其狼狈。
瞧见执弓而来的宋濂,胡老三如何会不知道适才那一记冷箭就是他射的,说不得就对着宋濂骂道:“放冷箭的贼斯鸟!”
说罢,只见胡老三右手执住箭杆尾羽,在众目睽睽下竟是生生将这箭从身体内连箭袋肉的拉了出来。
宋濂手里的弓虽然是张宝弓,但好在这箭却也只是大顺官府巡捕司的制式羽箭,莫说是大顺北疆御边士卒所用的无扣箭、无羽箭这等利器,即便是塞外化民常用的钝头箭也是多有不如。
因此,虽然这羽箭入得胡老三身内,但对胡老三身体损伤却不大。此时被胡老三单手拔出来,也不过带了些末碎肉,与那些专用来阴人的“半边扣”“狼牙箭”自然不同。
其时,大顺朝箭支已然分类,有火射、长射、近射、散射、田猎用等数种,但除田猎外,即使北地也大多囤积长射、近射两种,其余火射、散射等类不过是营里常备而已,倒是不充足,也不常用。
至于大顺朝内陆之中,由于无有战事,因此便多以近射为主,甚至有用田猎箭滥竽充数、以次充好的。宋濂此次用的便是近射箭,乃是最为普通的箭矢。
话说胡老三单手拔箭,这等豪壮举动却让那些个皂吏齐齐一愣。待见到胡老三将那箭簇上碎肉一一摘下扔进嘴里头仔细慢嚼时,看着鲜血从胡老三嘴角缓缓流出,所有皂吏都忍不住打了个颤。
有见识的,更是瞬间就想到了前朝话本《三国演义》里头那位中箭后大喊“父母精血,岂可轻弃”,随后“拔矢啖睛”的那位魏国无双猛将夏侯惇。
胡老三却不想自己这一番无意之举竟然威吓住了这些皂吏,只是见这些皂吏虽然远远将自己围住,更有人拿出了朴刀、枷锁,却又偏偏不敢近得身来,便不由得大嘴一张,“哇哈哈”狂笑几声,却是朝着那装着武器的马车走了过去。
这胡老三一副癫狂模样,旁人见着便先寒了三分,这会儿又见他不理会那些皂吏的呼喝,甚至有胆大的皂吏上前稍一阻拦就被其抓住丢远,顿时谁也不敢再上前去,只能远远围着了。
眼见自己手下如此无用,宋濂自是无奈。只是他也深知,此次却不是手下畏惧怕死,而是这胡老三着实太过厉害,便是那岳飞云也奈何他不得,否则又何必选择偷袭这等举动。
想到血旗军,宋濂心里微微一动,却是抬眼去看那些已经全数爬起,正聚拢在岳飞云身后的那些子血旗军兵卒,顿时眼前一亮,舍了胡老三径直向岳飞云行去。
那边岳飞云却是已然看见了宋濂,见这人向自己走来,说不得就是一皱眉,却是已然看穿了这宋濂的用意。
“岳将军。”
与岳飞云见过礼,宋濂也不矫情,开门见山道:“那汉子武艺着实利害,怕是我手下那些个儿郎难堪大用。岳将军,宋濂这厢斗胆,却是想借岳将军麾下血旗军一用。”
宋濂本是想狮子大开口,想把岳飞云连同血旗军那二、三十位兵卒一起借来的,但他走上前来时却发觉岳飞云似是对自己抱有成见,竟是露出一副不虞之色。盘算许久后,这才舍了岳飞云,只说要借血旗军。
血旗军精锐天下皆知,即便这些人尚算不上是血旗军精锐,只是些刚入营的新丁,可能被赵老将军选上的,想来也不是些软蛋,至少比他宋濂手底下那些普通的皂吏要强上数倍不止。
这些个人,莫看一个个穿着公服平日里在南京城里耀武扬威,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可实际上多是欺善怕恶之辈,即便早先有几个能做事、敢做事、想做事的,可到得这会儿也早被这南京城里头的弯弯道道磨平了棱角,随波逐流去了——他宋濂自己便是其中一个。
因此,对于自己手底下这般子皂吏,宋濂却是心知肚明的很,抓个小偷强盗还成,就算是落单的盗匪凭着他宋濂这一手即便称不上出神入化,至少也算得上炉火纯青弓技,怕也是能轻松拿下。
然而一旦对上这些个不惜命的,怕是这些人就无甚大用了。因此,若想将这胡老三抓捕归案,还真得靠血旗军出手了。
想罢,宋濂双眼中便不觉露出几分期盼神色,却是让岳飞云看的神色一动,不知不觉地点下头去。
“多谢岳将军成全。”宋濂忙一抱拳,随后又道:“烦请岳将军指挥血旗军儿郎布下阵势,切勿让这犯人走脱了。那汉子我却自有法子拿他。”
“嗯?”听见宋濂说是有法子抓住胡老三,岳飞云忍不住就是一皱眉,显然不甚相信。
见岳飞云脸上露出狐疑神色,宋濂脸上却是现出一副尴尬神色,双唇哆嗦了许久才说出句让岳飞云不齿的话来:“不敢瞒岳将军,我这巡捕司因为平日里捉盗缉匪惯了,又不忍伤其性命,因此那箭簇上便喂了些麻药。”
“哦。”岳飞云脸色微微下沉,沉吟许久才道:“想不到押司大人竟是‘菩提恐伤蝼蚁命’,还真是押司大人的一大善举了。”
虽说岳飞云说的好听,可宋濂又如何会听不出岳飞云话里意思,说不得便有些讪讪,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又过得一会,却是岳飞云见胡老三从马车上取了一柄重木禅杖,正在那边舞的虎虎生风,活活将那群皂吏吓的四处乱跑,便提醒道:“押司大人,我这些儿郎便借于你,在下就先祝押司大人将那胡老三缉捕归案了。”
说罢,又对身边两员副将道:“甲二,甲七,你们带儿郎们去祝押司大人将那人拿了。只是注意勿要害了其性命,我却是想将他带去见见将军。说不得,怕是咱们血旗军这回又要多上一员虎将了。”
那边甲二、甲七齐声应了,随即便去整顿队伍,这边宋濂听了却是暗暗苦笑,知道自己心里打的好算盘这回却是彻底完了。
他先前打算的极好,乃是借了血旗军左右牵制,他便站在圈外以手上宝弓慢慢点射。也不需射中什么要害,只需能射中几箭,待箭上麻药发作,那汉子自然再难抵抗,倒时候便是大功一件。
只是岳飞云这次却说要将这胡老三带回血旗军里去,想来以赵老将军的名头,怕是王仁知府也难死扣着不放。而且,这岳飞云都说了,这汉子是员虎将,想必日后一个百人将的职位怕是少不了。
须知血旗军里的百人将放在别个军里头,怕不是偏将一级的,最低也能做个牙门将,又如何是他宋濂一个小小的巡捕押司得罪的起的。
只是事已至此,多想也无用。宋濂这些年早习惯了这些不如意,因此也不以为意,只等甲二、甲七领着手底下的一众儿郎从另一辆车里取了兵器过来,这份吩咐两人将胡老三围住了。
期间,见着甲二挑开那马车帘子,从那马车里搬出一捆捆建制兵器的时候,宋濂还是忍不住眼皮直跳。也就是血旗军敢这般肆无忌惮带着兵器到处走了,换别个军队来,怕是早被人以谋反罪名参一本,下天牢喊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