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纵这话先是讽刺曹乔木孤家寡人,后是讽刺他只是安王的下人。要换个人被谭纵这么说了,只怕谭纵这一句话就能惹出点是非来。可曹乔木似是早有了准备,竟然不理会谭纵的冷言讽语,只是又转过头去,拿眼睛看着手里的茶杯悠然道:“这客栈里的茶是好茶,杯也是好杯,只可惜火候不对,沸过了。品起来难免就失了几分味道,不过总归还算不错。”
“你!”谭纵见曹乔木这副做派就有些不爽,暗想:你不过是个搞监察出身的,换后世也就是个纪委检察院的,在我这里装什么大尾巴狼,老子当初被纪委请去喝茶的时候也没见过谁有你这副做派呢,难道你以为你是市委书记还是市长?
谭纵心里不服气,怎么看曹乔木都不爽,对于曹乔木的话也懒得去深思,只是瞪着双眼睛狠狠盯在曹乔木脸上,彷佛曹乔木脸上被人刺了字一般。
“怎么,还不服气?”曹乔木抬眼扫了谭纵一眼,脸上笑意更盛:“就你这些小伎俩,你以为真能瞒的过我?别说是我,只怕王家的那几个幕僚你也瞒不过。”
“切。”谭纵见曹乔木跟自己说这些,忍不住就是撇了撇嘴,脸上不屑的神情丝毫未作掩饰:“我为什么要瞒?我原本就没打算瞒过去!”
“哈,你这小子。”曹乔木这回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了,右手食指对着谭纵虚点数下,嘴巴都咧了开来:“你小子不就是打着打草惊蛇引蛇出洞的主意么?”
见谭纵脸色倏地一下变了颜色,曹乔木却是不给谭纵机会说话,连续道:“你当你这计策高明?我看就是个屁!你知道你去的那采石场是什么地方?那是个阎王殿!你以为你去了能讨得好?说不得你到了地头就别想回来了。”
谭纵被曹乔木这一通话说的脸色变了几变,可到了最后谭纵还是微眯着眼道:“阎王殿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还会看着我陷进去?你可别告诉我说你没在我后面埋伏人,那我可要低看你曹大人一眼了。”
谭纵这么厚脸皮的话一说,曹乔木已经不止是乐了,甚至已经兴奋到拍起了桌子,啪的一声响甚至把外头正好路过的小二吓地差点跌一跤:“好你个谭梦花,难不成你算准了老曹我会去救你?”
谭纵心里一乐,脸上自然也不掩饰得意:“曹大人,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好!好!好!”曹乔木连说了三个好字,心里头的火气也是起来了,瞪着谭纵道:“你就不怕我把你扔那不管?你真就吃定了我会去冒着得罪李阁老的风险救你?”
“李阁老?什么李阁老?”谭纵这回是真的被曹乔木话里的“李阁老”三个字给吓到了。阁老是什么东西?那是进了内阁的官员才能拥有的称呼,个顶个的官衔至少都是三品以上,随便一个放在外面都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就算是官家也得给阁老们留几分颜面,非谋逆等大罪不能监捕。
“哼,李阁老你都不知道,难怪你这小子敢愣着一根筋地往里头闯。”曹乔木冷笑一声,直把谭纵笑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才从袖笼里抽出一份早就备好了的卷宗,啪得一声丢在桌上,右手食指又是虚点谭纵几下:“你小子看吧,看看你差点惹了多大的祸。”
谭纵毕竟是个在后世见惯了起伏的人物,甚至连一号领袖也有幸在其视察地方的时候远远见过一面,那地位和官家也没多大区别。所以即使知道自己差点得罪了某位当朝阁老,可终究还不甚慌张,只是打开了卷宗细细看了起来。
那边曹乔木见谭纵虽然眉头紧皱,可神色倒还算正常,心里面再度忍不住道了声“赞”,只觉得自己果然没看错人,这谭纵当真与众不同的很。
卷宗很简单,不过是几个名字几个官职,顺带着把几个人的关系说了,可就这么短短不到百来字的卷宗里面,却包含了一位官居二品的当朝首辅,一位正四品的户部左侍郎,一位副五品的翰林院总编修!
“这老李家倒是下的一副好棋!”放下卷宗后,谭纵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哦?”曹乔木见谭纵不仅不怕,反而感慨了起来,不觉有些奇怪,疑惑道:“怎么讲?”
见曹乔木问起,已然收起了傲气的谭纵却又忍不住卖弄起来:“二品的首辅、四品的左侍郎,副五品的总编修,看起来人数不多,只有寥寥三位,可无一不是身居要职。再加上门生故旧、亲朋好友的,只怕再让这位李阁老多干几年,怕是整个朝堂都要被他李家把持了。”
看谭纵说的这般肯定,曹乔木兴趣更大了,忍不住催促道:“继续继续,莫要卖关子。我倒要看看你小子都看出了什么。”
“大人既然有意,梦花自然为大人一一道来。”谭纵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牛饮喝了,又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始道:“别的且不去说,光说这位首辅大人,能以六十八高龄还稳居此位,只怕就不是个简单人物,想必在揣摩圣意方面极有造诣,这才能在首辅位置上一坐就是七年却无人可撼动。”
谭纵对着曹乔木笑了笑,随即又点着卷宗上标注着“子——李瑞”的人道:“再看这位左侍郎,看似官职不高,却也是个扎眼的位置,更是咱们这位李阁老的一招妙棋。”
抬头见曹乔木笑意更盛,谭纵顿时有了几分指点江山的感觉,只觉得自己彷佛化身后世给自己指点官场奥妙的长辈,正在提点后辈一般:“如今这位李大人在户部坐着不过是在熬些资历,目标终究还是放在了吏部上——有首辅照应着,只怕官家对其印象必佳,因此提拔只是个时间问题。这会儿官家只怕也是为了避嫌,这才把他摁在那。
可是,只要他勤勤勉勉这般下去,等阁老一还乡,官家必然会记起他来,只怕不用多久就会被官家提拔到吏部,说不得就是个吏部左侍郎的位置。看似平迁,可意义却决然不同,有李阁老门生故旧支持着,说不得十年之后也是位小李阁老。”
曹乔木这会儿笑意更盛,只觉得自己似乎真是捡到宝了,想不到眼前的这位谭梦花竟然有这般缜密心思,甚至仅仅看了几个名字几个官职便能分析出如此多的奥秘来,当真是不简单的很。只是这会儿还不是揭开锅盖的时候,因此曹乔木也不插话,只是再度催促道:“那这位李屏李总修呢?”
谭纵说到这个时候,自信更强,闻言就是不屑道:“要我说,如果先前的李瑞是日后李阁老的接班人,可谓之明;那这位李屏李大人就是李家的暗棋,真要论起来,其重要性只怕比那位日后的小阁老只高不低。”
“哦?此话怎解?”曹乔木皱着眉道,他这回却是真的有些不解了,一个翰林院的编修,即便是总编修又能有何地位,竟然被谭纵评为地位比李瑞这位日后的小阁老还要高些。
“敢问大人,这翰林院每年去的最多的是何等人物?”谭纵见曹乔木醒悟过来,顿时洒然一笑,只觉得自己身上这会儿又多了几分潇洒味道:“每三年一次大考,那些个状元、探花、榜样看似尊贵,可实则狗屁不是,都在翰林院里头蹲着。想要升迁,除非有贵人相助,否则算到最后,终究还需咱们这位总编修点头。因此,只要圣眷还在,说不得他便是个一言定人生死的人物。而有阁老与日后的小阁老招抚,他又如何会失了圣眷?!”
“好!好!好!”曹乔木只觉得历年来说的好字还不如今儿个一个小时内说的多,可他现在的确是高兴坏了。
原本以为谭纵只是个有些小聪明的举子,也算是可堪造化,可现在这么一聊,却发觉这位竟然是不得了的大才,竟然短短时间就能看出这般多东西——要知道即便是久浸官场的他看明白那位李瑞的前程也着实花了些功夫,至于那位李屏他先前甚至未有多加重视。而现在有了谭纵这番论调,他立即就明白了这位李屏的重要性,当真是比那位李瑞好要重上三分。
至于谭纵话里的未尽之意,曹乔木这会儿也已经揣摩明白了:大顺朝三年一次科考,能被官家亲笔点中的一榜三甲自然都是人杰,可这些人杰终究还是受李屏钳制,想要真正出人头地,除非有贵人钦点,否则还真的离不开这位总编修的帮扶。
因此,只要有了一次帮扶,这人情自然就这么留下了,说不得平日里再多卖点交情,似那些刚入官场的士子又如何分辨的清里面的门道,说不得就要为其肝脑涂地了。等这些人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然被裹挟着进了他李家的门庭甚至成了李家的另外一根支柱了。
这般算下来,这位翰林院的总编修,还真的成了一枚妙子,当真是比李瑞的重要性还要高上几分。若是当真如谭纵所说,那位老而不死的李阁老再在首辅位置上坐上几年,等李瑞、李屏两人圣眷更盛几分,只怕就无人可挡其锋了。
“想不到你小子竟然有这般本事,既然如此,我也可放心了。”曹乔木大笑起来,甚至走到谭纵身边狠狠拍了谭纵肩膀几记,只怕谭纵弄的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
“大人,你这是何意?”
“呵呵,我是夸你小子呢。”曹乔木渐渐收起笑意,重新恢复那股正经神色:“原本以为你小子行事鲁莽,现在看起来倒是错怪你了。既然如此,安王交给你我也可放心了。”见谭纵要说话,曹乔木连忙抬手阻止道:“你先莫拒绝,且听我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