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瞅了一眼这个新来的病人。一张脸上没多少皱纹,估计也就三十来岁的样子。这会儿,他微闭着双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好像还没有从手术的麻醉中清醒过来。
这么年轻就躺在这里,还真是可怜。我感叹一声,低头继续玩游戏。
一种强烈的被注视感从对面传来。我茫然地抬头,一屋子人依旧死气沉沉地躺着,和刚才没什么两样。
大概是我的幻觉吧。我哑然失笑,低头又去划那些五颜六色的方块。
不对,肯定是有人在看我。一种强烈的第六感在提醒我有什么不大对劲。就在我抬眼打算看个明白的刹那,耳旁传来风声,我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谁知脚上麻得根本没力气,居然直接摔在了地上。
坐姿不正害死人啊!我摔得龇牙咧嘴,也顾不上疼,连滚带爬地拼命往沙发后面躲。这一回,我看清了,是那个病人,那个刚推进来的病人!他的氧气罩歪在一边,手里举着一把刀子。从他敏捷的身形来看,他压根就没病。
我命休矣!他举着刀,再一次向我刺来。我蜷缩在个死角上,身后两面都是墙。这回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了。却听一声脆响,仿佛是什么东西折断的声音。是苏郁芒,他丢下手中的账单,用力把那个人往门外拖。两个人在门外厮打起来,我已是吓傻了,茫然坐在地上听着门外的打斗声。
好在是保安很快来了,他们把那家伙扭送了出去。苏郁芒摸了一把脸,他的脸在打斗中蹭破了,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你没事吧?”他急切地问道。
我惊魂未定,手脚还在止不住地颤抖:“什么时候,长乐医院脑病科还收治神经病了?”
苏郁芒想了想,拉着我道:“走,去警卫室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警察早已在那里坐着了。他们一眼就认出,那家伙不是病人,更不是神经错乱,他是被通缉多年的某个毒贩的马仔。本地话我到现在都不太灵光,只在那民警絮絮叨叨的讲述里,听到了“动物饲料”、“走私”几个词。
“小姐,你最近有没有惹到什么人?”那民警盯着我,认真地问道。
“我是本地的普通市民,怎么可能认识这些人!”我作迷糊状,稀里糊涂地摇了摇头,”真不认识。“
他依旧是一脸的疑惑。我一急,索性捂住了头哎呦起来。苏郁芒大惊,忙上来扶住我。
“头痛死了。”我嘴里哼哼唧唧的,眉心几乎要拧成一条线。
“这位女士本来就是我们脑病科的病人,”大夫见我这样痛苦,忍不住说话了,“请你不要让她进行过度的思考。”
那人一定是赵黎的仇家,指不定还是什么钱泾渭的手下。不过,他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我捂着头依旧在那里装晕,脑子却在飞快地转动。
猛然间,我想起一件事。——今天是星期二。你听说谁家物业是工作日来收水电费的?
是了,他们打探到了我的住址,然后一路尾随了过来。如果今天赵黎在这儿,医院里怕是少不了一场真枪实弹。
这件事太危险了。不行,我得回去和赵黎商量一下。
那民警还在做着笔录。我蹭地一下站起来,把屋里几个人吓了一跳。我也不顾了,扭头拎包就走。
“谢昭!”苏郁芒追上我,焦急地问道,“你知道什么,对不对?”
“和你没关系。”我飞快地说道,也顾不上礼貌了,语气异常地生硬冷酷,“多谢你今天来看我,但我现在要走了。”
“谢昭,你究竟和什么人混在一起?”他拉住我,不依不饶道,“那个人是谁?有必要让警察——”
“我说了没关系。”我加快了步伐。这要让他知道,自己哥哥就在此地,不知又要生多少事出来。
“你男朋友?”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是。”我转身望着他,索性把一切都挑明了,“我拒绝你,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因为,我选择了他。”
我必须让他停止那些不合实际的妄想。现在,无论是谁接近我,都会被牵扯进这一场无妄之灾,甚至还会有性命之忧。他是那么明朗欢快的一个人,我怎么忍心让他卷入这灾祸里?
况且,他还帮了我那么大的忙。
苏郁芒愣愣地站在那里,僵硬得像一尊大理石雕像。树上的落叶掉了他一头一脸,他却浑然不觉,只是这样沉默着,神情黯淡。
这些话实在太直率,平时拿出来讲都觉得伤人,这么突然地对着他开炮,是个人都受不了。我没敢再看他,低头就往家里跑。
愿我回去的不要太晚!
连滚带爬地冲上了五楼。大门开着,椅子都倒在地上,就连灶上的汤煲也变成了地上的一摊碎片。就好像刚刚经过洗劫一般。屋里一个人都没有,赵黎的手机就在桌上。
是怎么样紧急的情况,让他这么仓促地夺门而去?
我默默地蹲下来,开始捡那些碎掉的瓷片。此时此刻,无人可以求助,更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我倚靠。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
天色渐渐暗下来,我捂着头,僵坐在一片黑暗里,只觉得太阳穴连着牙神经一个劲狠痛。
大约八点钟的工夫,赵黎回来了。
我俩不约而同地打量着对方。他还好,身上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伤,只是衣服皱皱巴巴的,好几处还扯破了。赵黎则是一脸的疲惫,见我安然无恙,也是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你没事就好。”他喃喃道,“没事就好。”
“我没事。”我疲倦地回答,今天的一切实在太诡异了。那个马仔怎么会出现在医院里?趁着赵黎换衣服的当儿,我一五一十地把发生的事情讲给他听,只是略去了遇到苏郁芒这件事。
“那个人长什么样?”他问道,脸上显出沉思的表情。
“板寸头,四十来岁,脸上有一道白色伤疤。”我答道,“还挺深,像是有谁在那里给了他狠狠一刀。”
赵黎不做声地来回踱着步子,依旧在苦苦思索着什么。也许,他是在脑子里筛选这些年的仇家名单吧。
“谢昭,你们小区收水电费的长什么样?”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我一句。
“就一大妈啊。”我莫名其妙地回答道,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们的社区调解员。”
“可今早来收水电费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他喃喃道。
是一早跑过来探风,而后在医院下手吗?我后背一凉,裸露的皮肤上起了一圈鸡皮疙瘩。
“他们找上门来了。”赵黎定定地看着我,缓缓道,“他们来了。”
第65章 一张照片
他们?谁们?除了钱泾渭,还有谁,林凡,叶景明?顿时我觉得连家里也都不安全了,谁知道那落地窗后,壁橱里,会不会藏着下一个闻风而来的杀手?
风吹动着纱帘簌簌作响,那后面仿佛也有双眼睛在闪着幽暗的光。
“我必须要走了。”他发出一声叹息,“再待下去,就连你也要受累。不,已经连累到你了,今天,他们的袭击对象就是你。”
我猛然站起来,紧紧抓住他的袖子:“我又不认识他们,杀了我有什么用?”
“把你当做挟持的人质。”他轻声道,“他们知道,你是我的命。”
说着,他把我揽入怀中,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我的后背,一下又一下。我渐渐平静下来,内心依旧是惊恐万分。
如果今天我一个人去医院,如果苏郁芒不在。。。天知道我还有没有命回来!
“我还真是蠢,居然叫你一个人去医院!”他的语气里满是懊悔,“要是警卫再晚到一会儿——天啊,那些病人恨不得只剩一口气,就算他们看到,也是有心无力!我真蠢。”
“他们怎么知道你住我这的?”我依旧是迷惑不解,”你到底得罪了谁,竟要这样地赶尽杀绝?“
“许是从前的仇家吧。这些年打打杀杀惯了,我的手也并不干净。”他叹气道,“这条路和修罗道其实没什么区别,一旦走上去,便不能再回头。”
今天的攻击是一个不详的信号,那些盯着赵黎的人终于不甘寂寞,开始有所行动。以后的日子,怕是只会比今日凶险百倍千倍。
天地之大,居然没有我们的落脚之处么?路灯下,我们俩长长的影子显得格外孤苦无依。
办公室里连个人都没有。我走过去摸了摸桌上的茶杯,发现还是温的。
大概冯容止又把他们叫去开会了。
桌上依旧摆着那些茶匙,茶针之类的东西。小巧的茶壶上,每一片冰裂纹都在细细地闪着微光。从前的谢昭,富贵闲人的谢昭,就是靠这些玩意来打发时光的。
那时的日子,是宝鼎里的茗烟沉沉,缓慢,悠长,还带着点隐隐的寂寞。
自从遇到他,生活便大大地换了模样。真可谓渡不尽的惊涛骇浪,遇不完的激流险滩。两个人如同风暴里无定的船,一味在红尘里跌宕沉浮,看不清方向,也摸不到结果。
是命吧。这么多年的随世浮沉,我以为自己早已化作极北之地的千年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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