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这不科学啊,别的也就罢了,就单说这鱼豆腐,可是他每回必点的心头好。
莫非他又被老婆捶了?说起老张媳妇,那还真是出了名的剽悍。上次老张在外面偷偷喝小酒,好不容易借着酒劲发了回威风。他媳妇当时是没什么,可后果很快就显出来了——老张在单位休息室睡了整整一星期,把我们科一年的泡面库存都吃上了。
“我就是想不通,”老张声音里满是闷闷不乐,“明明可以干他一票的!居然叫那帮子混蛋逃了!”
原来还是为这事啊。我连忙宽慰他:“这又不是第1回 了。你看咱们情报处,要啥没啥,发个逮捕证还得排号。当人家犯罪分子吃闲饭的啊?咱们是狮子,他们是羊。狮子捞不着顶多饿一顿,羊被吃可真就是吃了。”
更何况你这狮子旱涝保收,抓不着也有人喂。我默默地在心里补充道。且不论这案子结果如何,线索移交法规处,其实从程序上来说就没我们什么事儿了。翻翻今天的早报头条就知道了。——“边境保护局草灰蛇线千里追凶”
冯容止邀功的速度真是快到让人脸红。
quot唉。。。quot老张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那声音里的无奈让我心里也难受起来。十年饮冰,难凉热血?那不过是文人的臆想罢了。人民公仆怎么了?还不是一样要吃饭,要评功,要养活老婆孩子?
毕竟都是凡人。
“处里又要提副科,你不再试试啦?”我故作轻松地转移了话题。处里没有谁比老张更有资格,早在这港区初建之时,他就在现场理单查货,这么屈指算下来,也有十几年了。
“我快五十岁的人了,还记挂些这个么。”老张不以为然道,“也不知他娘的冯容止怎么跟上面讲的,情报处放跑了人,反倒还有功了!他也是个脸皮厚的,周三开例会,还假不惺惺地叫我讲两句——”
我一听暗叫不好,以老张这个耿直的性子,怕是要完。“你都说什么了?”
“我就问他,领导,这人跑了还嚷嚷,不怕人家犯罪分子蹲家里看电视笑话咱?”老张嘿嘿一笑,“冯奶奶那个脸绿的啊——”
我听了简直无言以对。唉,老张这次提副科肯定又泡汤了。难道他真的要科员做到老,把基层坐穿吗?一时间屋里没人说话,只有电视的声音依旧吵吵嚷嚷:“个人定位信息公开叫卖,严重威胁市民人身安全。。。”
quot你听!quot老张兴奋地大叫一声,把我吓的浑身一抖。他跳起来,从旁边椅子上抄起遥控器,对着音量键就是一阵狂按。主持人高亢的声音顿时充斥了整个房间,震得我两耳嗡嗡作响。
“彩票中了几等奖?”我没好气地瞥了电视一眼,记者正在对那所谓的定位买卖现场进行隐蔽拍摄。老张一改之前的颓丧,整个人全神贯注地瞅着电视,恨不得把一双眼睛钉进屏幕去。
知道了定位又能怎么样。也就是那些豪门贵妇一天天闲的蛋疼,没事儿去追踪自己老公。
莫非老张的老婆。。。不会吧,都那么大把年纪了
“我市小青菜跌至3毛。。。”画面一转,主持人开始了下一个话题。
老张恋恋不舍地转过头来,眼睛里全是光彩:“要不咱们试试这个定位服务?”
师父啊师父,人家电视台播这个新闻不是诱导你犯罪的!我装作没听见,低头划开了手机屏幕。
老张背着手,在沙发前来回踱着步子。那落脚的声音极大,恨不得连天花板都落下来灰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我看得出,一种激烈的情绪正在他胸口震荡不休,一场无形的头脑风暴即将酝酿成型。
他就这样地走来走去,绕的我头都快晕了,最后竟一拉门把走了出去。
案子都结了,他还想怎么样?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吱呀一声,门开了。他把个档案袋往我怀里一丢:“你看看。”
里面只有几张破破烂烂的废纸。上面满是折痕不说,边边角角还溅满了褐色污迹。垃圾特有的腐臭味道从袋子里探出了头,活像是几百年没洗的带汗衬衫。
我用手捂住鼻子,恨不得把它们一股脑丢出去。“这是什么?”我克制着胃里的翻腾,艰难问道。
“能帮我们抓到林凡的唯一证据。”老张说道,“从暖气片夹缝里找到的。”
搞成现在这个局面,也都怪冯容止。拜他所赐,林凡走得异常从容。收拾细软,打包行李,转移钱款,销毁账簿。这家伙有条不紊地走了全部流程。要我说,这根本不叫跑路,更不算逃命:亡命天涯哪有这么舒服的?这是一个英吉利的贵族老爷,在准备例行公事的地中海假期。
那大楼里连最小的一片纸屑都没有留下。蓬松的大堆灰烬如战场上夹杂炮灰的残雪,积满了建筑物的每个角落。
林凡临走时的一把火,彻底断送了所有的可能,算得上是真真正正的坚壁清野。
为什么我们老是被逼到这种地步?我不由得摇头苦笑。不是纸条式的残废线索,就是这种废纸篓子里的断壁残垣。如果说真相是一块牛排,那我们掌握的东西连骨头渣子都谈不上。至多算骨灰面儿。
那几张废纸样的”证物“上写满了数字。七扭八歪不说,还东一笔,西一道的,非常之随心所欲。好像就是林凡没事拿来演算的草纸。
这有什么用啊,不过是一种自我安慰式的聊胜于无罢了。我沮丧地抓着头发,突然那纸边上一个模糊不清的印记引起了我的注意。
泾,渭。。我努力地辨识着那红色的章记。章盖得很随意,好像是谁新得了印泥,随手在上面的一戳。
莫非是钱泾渭?这是他的私章印记?精神为之一振,我激动得连话都说不清了:”他,是他!“
神秘的钱家调解人终于浮出了水面。
第44章 笔痕
“还有这个。“老张从沙发上抄起巡仓用的强光手电筒,摁开了开关。刺眼的led灯光下,废纸的一角出现了凹痕。这些痕迹并不是那种简单的涂鸦式线条,有很明显的笔画特征,很像是谁写字洇下来的笔痕。
老张用食指和拇指握住一支hb铅笔,用侧锋在废纸上打着线稿。横一道,斜一道,就这样反复地小角度交叉排线。那样子颇像一个画家在给速写铺调子。真是看不出啊,他那么粗苯的,爆着皮的手,居然能图出如此均匀的墨色。
如乌云拨月般,废纸上出现了十一个数字。与之前狂草式的笔迹不同,它们排布紧凑,大小也近乎相同。
“13987289908。。。。”我轻轻念道。旁边还有一个汉字。想必原稿写的极为潦草,我眯着眼盯了半天,才敢模模糊糊地推断,那也许是个时字。
时,有这个姓氏么?我点开搜索,唉?好像还真有。
“这个姓叶的,是他的同伙。”老张说道。
姓叶?同伙?老张眼神差我能理解,毕竟年纪大了。可这回,他怎么连脑子也糊涂了?
“那分明是个时,时候的时!百家姓里有这个字!”我毫不客气地反驳道,“还有,你说这家伙是他同伙,有什么根据?我还说这是送餐小哥的电话呢。钱泾渭也是人,算账算饿了,随手叫个大盘鸡不行吗?”
见风就是雨,你这样会造成冤假错案的!
我夹枪带棒地对着他就是一番攻击,直到把话说完才觉得有些过了头。唉,老张肯定是生气了,他低着头,半天都没个反应。这些指责未免太直接了些,他苦心造诣这么久,被个小辈开了大炮,面上肯定过不去。
谁知,老张根本不恼,甚至脸上绽开一丝笑容。“谢昭,还记得互为印证法么?”
这个我再清楚不过。司法实践中,共犯口供是定罪的重要依据。甲说乙,乙说甲,而真相就隐藏在这罗生门里。如果又有相关物证可以证明一二,那几乎就可以结案了。虽然由于立场和心理因素影响,这些口供会存在一些偏差,但删繁就简,增增补补,最后总能得出个大差不差来。
可我们现在手上别说共犯了,一个嫌疑人都不曾见到。你叫我找谁“印证”去?迎着我不解的目光,老张脸上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物品的互为印证,比供词更为有效。”
物证?难道他还有别的证据不成?
“不会姓时。这个姓太少见,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老张分析道,“只要他不傻,一定先改名。”
我明白他的意思。出头的椽子先烂,干这行名字有特点并不是什么好事,要是恰好又长得俊就更糟心了。能笑到最后的人恰恰与电视上演的相反,大都是泯然众人的张三赵四王二麻子。
“我不仅知道他姓叶,”老张继续说道,”我还知道他叫叶景明。”
他一定是知道什么别的消息,才能连名字都一并说出来。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开始相信他。“证据呢?”
“还记得那个疯婆娘的集卡接头公司吗?“老张笑道,”他们可是留给了我们一柜子的账本。”
他从抽屉里翻出个档案盒,里面整整齐齐地摞着一叠纸。它们看上去略微平整一些,不过也没好到哪里去,每张纸的边缘都带着锯齿,参差不齐的,像被狗啃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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