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热吗?”画外音响起。
房间里的四台风扇全停止转动,葛忧浑身裹着绣花棉被,面色发青,哆嗦道:“冻……冻死我了!啊嚏!”
画面出现喜丰商标和两款冰茶的特写,画外音说道:“喜丰冰茶,清凉一夏。”
看完广告,耿忠忍不住笑着吐槽:“现在的电视广告,越做越夸张了。”
但不可否认,这种从来没听说过的冰茶饮料,已经在耿忠的脑子里留下深刻印象。
冰茶是什么?
不知道,但肯定喝着解暑。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这广告的效果也就越好,大显神威估计还得再等一两个月。
看完广告,耿忠就抛之脑后了,第二天照常来到《八小时以外》杂志社上班。他刚坐下把《人民x报》看完,就突然收到主编的召唤,笑呵呵问:“又有什么采访任务?”
主编拍出一张今天的《工商报》:“有大新闻了,你马上动身去西康省,采访那个喜丰公司的老板!”
“喜丰?”耿忠立即想起女儿装千纸鹤的罐头和昨晚的冰茶广告。
“你自己看看吧。”主编拍着报纸说。
耿忠拿起《工商报》一看,顿时瞪大双眼,咋舌道:“这人的胆子真大!”
一整版的广告页,只刊登了一篇文章,标题叫《告全国工商界同胞书》:
“全国工商界同胞们!汽车业危急!日化业危急!家电业危急!饮料业危急!食品业危急!酒店业危急……”
“多年来,外资已经渗透到中国工商业的方方面面,无数知名品牌日渐消失……长此以往,中国市场必将沦为洋企的资本殖民地,中国企业必将沦为洋企的血汗代工厂……”
“全行业的同胞们,民族品牌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只有实现全民族抗战,才是我们的出路!我们要立即给嚣张的外资以坚决抵抗,并时刻准备应付新的大事变,我们要誓与中国市场共存亡……”
“作为一家食品饮料公司的老板,听闻‘两可乐水淹七军’之噩耗,本人辗转反侧,彻夜难寐。饮料业已步日化业之后尘,丧失沦陷大半壁江山,如若袖手,不啻于坐以待毙,等死而已!外资的下一个目标,必是健力宝,而健力宝之后,又有哪个品牌还能抵抗?届时,你我所喝的饮料,都是外国牌子!一百年前,我们造不出坚船利炮,一百年后,我们连一瓶汽水都不能自主吗?”
“喜丰愿做工商业抗战之先头部队,我本人,甘当抗战一排头兵。可口可乐与百事可乐,有着数百亿美元资产,而喜丰公司只有几百万人民币。但小米加步枪也能抗战,死了我一个,还有千千万万的同胞站出来!”
“我宣布,喜丰食品饮料公司,正式向可口可乐、百事可乐发出战书!两可乐想要独霸中国饮料市场,就请先从喜丰公司的尸体上踏过去!”
“作为一支杂牌游击队,喜丰诚邀天下豪杰之士,共同抵御外资的入侵。让我们用血肉之躯,筑起保卫民族工商业的新的长城!”
“喜丰,宋维扬,1994年5月1日。”
无数读者看到这篇檄文,都感觉热血沸腾,而各行各业的私企老板们,则后悔自己失去了先机。
事实上,自从可口可乐、百事可乐一口气收购七大国饮品牌之后,关于外资入侵的舆论就甚嚣尘上,就连许多拥有政府背景的报纸都在热议,而一些企业也自发的打起了爱国牌。
三株口服液的一句广告口号是“三株争当中国第一纳税人”。海尔的老总前段时间写了篇十周年散文,明确提出海尔的宗旨为“敬业报国,追求卓越”。
但是,他们都不敢把矛头直接指向外资,因为招商引资属于现阶段的政治正确。
历史上,直到明年,由于外资入侵太过疯狂,激起全体国民的深深担忧和不满,才终于有人喊出“收复失地”的口号,各行业都发出了自己的“抗战宣言”。
现在,宋维扬把时间提前了半年,所引起的轰动更加剧烈。
无数媒体纷纷的自发转载,《南方周末》和《羊城晚报》趁机推出外资入侵的系列报道,《工商报》直接列出外资入侵的详细数据,“收复失地”的意识迅速烈火燎原。
历史上,政府并未阻止这种舆论,现在同样也没有制止。
而作为打响抗战第一枪的喜丰公司,也瞬间名声大噪,全国皆知。无数经销商蜂拥而至,一捆一捆的钞票砸出,只为获得喜丰产品的地区代理权。
被保健品搞得焦头烂额的健力宝,立即跟进,公开表示:“健力宝以保卫国产饮料为己任,不会放弃一城一地!”
这种狂热很快延伸至家电市场,长虹的老总说:“长虹以民族昌盛为己任,用我们的品牌筑起我们新的长城!”
海尔的老总说:“和跨国资本较量,就算死,海尔也要死到最后一个。”
TCL的老总说:“TCL要做产业报国的敢死队,我就是敢死队长!”
三株和巨人在保健品行业遥相辉映,同时打起爱国牌,联想集团也喊出“高科技产业抗战”的口号。
龙井产地的临州,茶叶专家集体发表《国茶宣言》,正式向外资茶叶品牌宣战。
一个姓乔的退伍军人,开了间叫做“红高粱”的快餐店,宣称要挑战麦当劳的全球霸主地位,并喊口号说:“哪里有麦当劳,哪里就有红高粱。”
酝酿已久的火星,被宋维扬的一篇文章给彻底点燃了。
第090章 【八方汇聚】
耿忠当天就坐火车南下,不过没有直接采访宋维扬,而是先去了蓉城,找这边的媒体朋友打听消息。
真正牛逼的记者,不是莽着头就搞采访,需要做大量的前期准备工作。至少得了解受访者的基本信息,这样才能做到有的放矢,而且更容易找到报道的侧重点。
茶馆里。
《西康日报》的记者曹毅玭说:“你问那个小宋厂长啊?我知道,我还采访过他爸。”
“还有一个老宋厂长?”耿忠惊讶道。
曹毅玭笑道:“有,老宋厂长是两年前的西康省十大杰出乡镇企业家,如今在监狱里蹲着呢。”
“说详细点!”耿忠连忙掏出小本子。
“老宋厂长这个人啊,我跟他私交还不错,可惜啊,可惜,”曹毅玭感慨两句,继续说道,“宋维扬的父亲叫宋述民,是66年下乡的盛海老知青,在农村结婚生子,80年开始搞酿酒小作坊。因为投机倒把,关了半年监狱,放出来以后就把厂子挂靠在地方政府。”
“所以,他第二次入狱是因为股权问题?”耿忠立即想明白,这样的事情他见多了。
曹毅玭点头说:“沿海地区在九二南巡之前,就已经开始搞乡镇企业的股权改造,但西康省不行啊。老宋尝试了好几次,都被地方上拦下来,所以就铤而走险,左手倒右手利用外资改革酒厂。他差一点就成功了,结果被人举报,证据确凿,被判了八年多。”
耿忠问:“那这个宋维扬又是怎么回事?”
曹毅玭说:“老宋进去以后,酒厂被收归国有,宋家只剩下一个严重亏损的罐头厂,由老宋的大儿子在打理。宋维扬是宋家老二,高中生……”
“高中生?”耿忠惊道,“你说那个在报纸上发表工商业抗战檄文的宋维扬是高中生!”
曹毅玭似乎对耿忠的反应早有预料,笑呵呵说:“不信吧?刚开始我也不信,《蓉城晚报》去年还专门采访过他,这小子在西康省的体制内非常出名,在省领导那里都是挂了号的。”
耿忠说:“没那么邪乎吧?省领导还能关注一家小罐头厂?”
曹毅玭道:“第一,他是宋述民的儿子;第二,这小子的事迹太过惹人注意,《蓉城晚报》那篇文章在省内的影响力非常大。”
“他去年都干了些什么?”耿忠问。
曹毅玭说:“宋家的罐头厂,总共欠了七八百万,工人有好几个月没发工资。宋维扬利用放暑假的时间,偷家里几百块钱去了趟盛海,借鉴大城市的先进销售经验,还说服了几个投资人参股。一回到老家,他就动员工人处理罐头存货,回笼资金,又推出新品,拿出所有钱打广告,一个月时间就让罐头厂扭亏为盈。”
“这是个商业天才啊!”耿忠兴奋地说。
曹毅玭笑道:“想采访他就赶快,《蓉城晚报》的记者已经动身了。他这次搞得有点大,估计全国不少媒体记者都在赶来,你小心抢不到热狗屎。”
“不着急,我们是月刊,动作再快也得下个月报道,”耿忠说,“你把报道宋维扬的报纸给我几份。”
曹毅玭说:“那是去年的新闻,都堆在我办公室里,你自己慢慢找去。”
……
直到檄文发出的第五天,耿忠才坐火车前往容平。
卧铺车厢里,有四个身穿西服的男人扛着麻袋,袋子鼓鼓的,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还有一个文质彬彬,背着背包,脖子上还挂着相机套——这是个同行。
“朋友是哪家报社的?”耿忠搭话道。
那人掏出名片:“《南方周末》盖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