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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骜正想到得意处,年广久放开三轮车手刹的“哗啦”声,却把他从沉思中惊醒。
他抬头一看,年广久已经蹬着三轮车飞驰逃跑了。
十几秒钟之后,就有两个穿着马甲红臂章的家伙,匆忙冲了过来。
“看清楚了么?车上的硬纸板是不是写着‘傻子瓜子’?”眼看没追上,为首的胖子气喘吁吁地问身边的跟班。
“队长,看清了,真是他。可惜又被跑了。”手拿红漆木棍的瘦子跟班回答道。
“狗叼滴!都穿便衣了还这么贼!”胖子忍不住骂了一句。
喘匀了气之后,那胖子才看到附近还有顾骜和马风两个,正慢吞吞地往汽车站方向踱步。
“站住!说你们呢,别跑。我们是纠察队的!”
顾骜若无其事地站住:“喊我?同志,请说普通话。”
那胖子听得出顾骜的发音很标准,倒也不敢造次,怕他是大城市来的乘客。
于是他只能勉强憋出一口徽普:“小同志,你们刚才是不是问那个骑三轮车的买瓜子了?”
顾骜理直气壮地回答:“没有,我们就是等车,在站前广场随便逛逛。”
胖子心中不爽,喝令道:“把包打开,让我们检查一下!”
说着,他们直接就用武力了。
顾骜也不想有武力对抗,并不作声。
瘦子跟班翻出一张包裹着瓜子的报纸,立刻献功一样拿给队长看。
“你们还怎么解释?”胖子很是得意。
顾骜冷眼嘲讽:“瓜子是我昨天在镇上买了散放的,报纸又没写瓜子牌子,你凭什么一口咬定?”
“哼,你以为用报纸包我就认不出来了?”胖子见被顾骜如此狡辩,有些气急败坏,于是当机立断拿出几颗瓜子,当众嗑了一口,然后就得意洋洋地质问。
“真香!还敢说你是镇上买的!这味道就是那个投鸡倒把的!来来来,乡亲们评评理,是不是这个外地人说谎!”
顾骜哈哈大笑:“呵呵,原来真香就是投鸡倒把。”
一旁刚刚聚拢的围观群众,也跟着大笑起哄起来:“哈哈哈,梁队长,我们都听见了。”
那胖子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看顾骜言辞这么犀利,怕他真是个在宣传口有后台的,当下一边抹汗一边偷偷溜了。
第032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老顾,恭喜恭喜!听说你女儿考上浙大了?”
“哎呀呀,我从小就知道敏敏特别乖,一看就是个读书的料!”
“你把她弄回城真是弄对了!读书这个事情呐,看天分的。男孩子多皮。”
这天,正是顾骜回家的日子。
一大早,钱塘制氧机厂的技术科办公室里,老爹就被来道喜的同事包围了。
不过很显然,这些人只知道顾敏考上浙大的消息,所以道喜也是有针对性的,并没有人知道顾骜的情况。
谁让顾骜没有发电报回来报喜呢。
老爹心里知道顾骜肯定是过线了、能上大学是毋庸置疑的。只是不知道具体什么学校,所以最近一直保持低调,也不跟同事吹嘘。
毕竟,说不出具体校名的情况下,就贸然告诉别人“我儿子也考上大学了”,只会引来别人刨根问底地追问,说不定还会被误会为吹牛。
不如暂时低调,扮猪吃虎。
但哪怕只是女儿上了浙大这个消息,也已经足够喜庆了。
所以老爹今儿特地托门路花大钱,弄了整整两条软包大重九,摆在办公桌抽屉里,给道喜的同事散烟。
“好说好说,谢谢大家。”
“都是大家帮衬,尤其是吴科长,要不是吴科长仗义,帮我把敏敏带回来,哪有她今天!”
“没得说,中午跟大伙儿喝一个。”
老爹客气话说久了,嘴都有些合不拢,笑得脸都僵硬了。
而道喜的同事,也觉得不虚此行。
大重九这烟,如今可不好买,那是云烟中的极品,民国初年就有了。
十年不可描述期间,一度被打为‘封建余孽、奢侈腐败’而停产。
半年前刚一复产,瞬间就成了比国产的大前门和洋烟的健牌还有面子的货色。
大前门是五毛钱一包,健牌因为渠道鱼龙混杂,不好算。
而硬包的大重九,就得两块多。最高档的软包精选,竟然能卖到四块钱一盒。
如今工人涨半级工资,就只差每月4块钱。如果拿来买肉吃,一包精选软重九,能换两只三斤的肥蹄膀了。
所以但凡是被散到烟的,无不立刻把烟往耳朵上一夹,舍不得让老爹点着了。
有些工友还特地把烟反着夹,把较软的烟身夹在耳朵上,把带着“大重九”字样的过滤嘴朝前伸出,唯恐身边的人看不见过滤嘴上的字。
耳朵上这么一根,就比大部分工友们抽的八分一包的玫瑰和一毛二的黄利群整包都值钱了。
久而久之,老爹也意识到了这个情况,怕礼数不周,就坚持每人至少散两根:一根夹耳朵上,一根当场点着抽了。
一直忙活到饭点,技术科也没整出多少活儿,图纸是半张没画,就忙着迎来送往了。幸好年关将近,活儿本来就少,也算是国企的颓废特色了。
眼看要去吃饭了,又来了几个行政口那边的科长和更大的领导道喜——上午来的多半是车间的工段长、小组长、工人和技术人员。
二线行政口的人,不会没事儿往这边跑,总得饭点才会踱过来。
老爹见了,连忙拿出好几包没拆的大重九,按照每人一包的待遇散烟。
一边散还一边说:“呦这不是许科长么,你家建国也不错,是钱塘大学吧?同喜同喜!”
原来,是老爹怕太高调拉到了仇恨,言语上就先认准了财务科的许科长,跟他同喜。
许科长的儿子,刚刚考上了钱塘大学,虽然不比浙大那样全国皆知,但在省内也是排行第二了。
今年全厂数千职工,也就八个干部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好赖全算上了。所以只要能考上,不管什么学校,至少都能得到百人背后羡慕。
许科长显然也是笑了一上午了,一直到了顾镛的办公室门口,才硬装了一个谦虚的表情。被老爹拉下水之后,只绷了五秒钟的谦虚,就快撑不住了:
“唉,老顾,别寒碜我了,我家建国哪比得上你家敏敏呢。钱塘大学比浙大,那可老大一截呢。”
老爹倒也情商可以,诚恳地说:“诶,话不能这么说。你家建国不是报的政治系么,学校的特长也是有专攻的,浙大就是理工科强,文科还不如钱大呢。我家敏敏读得再好,也就一辈子搞技术。你家建国以后可是要子承父业,说不定前途不可限量,一路当官呢。”
听了这话,许科长那脸可是笑得绽出了微花,再也懒得装谦虚了,显然受用非凡。
全厂唯一一个家中有子女考上浙大的,都给他这个杭大生家长脸上贴金,还有更有面子的事情么?
许科长心里,甚至已经在下意识地暗暗决定:“下次老顾再来报销出差票证,一定给他多报一点儿!”
不过,就在这时,旁边一个不合时宜的冷哼刺了过来:
“哼,就一个钱塘大学,还好意思说将来当多大官,官僚主义!浙大数学系也就务务虚,出来说不定图纸都看不懂,小心钻到白专的邪道上!”
老爹和许科长的表情一下子僵硬下来。
双方正要发生口角,却有一个大领导适时地“路过”,插话教训双方:“诶,都少说两句。小顾,小许,你们也别往心里去。小柴就是昨晚没睡好说胡话呢。不过你们呢,也要注意影响,庆祝归庆祝,别闹太张扬,影响了工作!”
老爹和许科长一看,摆笑脸劝和的,是分管政工口的副厂长杜海;那阴阳怪气的,是监察科科长柴峻岭。
于是就只能忍了。
杜厂长又公事公办地补了一刀:“小顾,浙大么,咱厂子弟也不是没人上过——你看往年的同志,像你这样阵仗庆祝了么?”
老爹内心那叫一个气啊,却也只能陪着笑脸认栽:“厂长您说得是——其实也不是我想请客,是一大早那么多工友来道喜,我不好失了礼数。”
杜海皮笑肉不笑地教导:“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怪你扰乱工作秩序。这事儿就算了吧,做人要谦虚一点。要是考上清华北大了,创造了咱厂里前所未有的荣誉,那你想庆祝我也不拦你不是?工作午餐喝茅台,这是违反厂里纪律的,你们是技术人员,误了事儿怎么办。所以这瓶茅台呢,我就找人先帮你保管着,你想明白了再来领。”
说着,杜海也很清高地不愿亲自动手,而是让身后一个分管内务纪律的员工,把顾骜办公桌抽屉里那两瓶茅台搜走了。
78年的茅台,是16块钱一瓶,相当于学徒工一个月的工资,而且还得凭专门的票子,不是普通的白酒票就能买的。
一伙儿本来都围着老爹说好话、准备中午蹭一杯茅台的工友,眼睁睁看着茅台被搜走,内心都是愤懑不已。
等杜海和柴峻岭走远了,一群人才开始忿忿不平地吐槽:“哼,还好意思说‘咱厂里也不缺上浙大的人,别人庆祝了没’——他不就是想说他儿子前年也上了浙大么!那种靠推荐读的浙大,能跟顾科长家自己考出来的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