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徐主任亲自进去跟招待所的服务员交涉,查问顾骜的房号。
几分钟后,顾骜的房间门就被敲响了。
顾骜大大方方去开门,不过挡着没让外人进。
“徐主任?您怎么来了。”
顾骜的表现还算有礼貌。
在地方上,公社的枢机就相当于后世的乡长,所以不可能随便有点什么群众闹事就让枢机亲自出马处理。
诸位看官也千万别觉得“顾骜轻松干死过一个乡级干部”,就不拿乡长当官看了。
当初的王平山之所以什么都自己抓,无非因为他管的只是一个乡级编制的国营茶场,手下只有近千号知青,没有土著农民。
而真正扮演乡长角色的公社枢机,手下不仅要管上千知青,还有几万农民呢。他们的公务要忙得多,手下自然也有一堆副乡级干部分摊——
这个徐主任,就是副乡级的,分管独山公社的知青和教育工作。到时候顾骜高考考完,也得徐主任签政审的字,算是有点实权的。
徐金辉往里瞅了几眼,看到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书,而且屋里只有男生,没有女人,脸色稍微好看了些。
他清了清嗓子:“顾骜,你到我们公社也不到半年,我知道你现在是一心要高考考出好成绩,不上工不回村这些,我也不管你了。但是有不少同志举报你白专,思想觉悟也不好。不但不肯互相帮助,还拿学习材料要挟女同志!这个是非常恶劣的!我知道你是有几本很有用的白专书,就不能拿出来大家共同进步么?”
顾骜显然不可能在这个问题上让步,不过他也不想平白无故得罪人。
毕竟这个徐主任不比王平山,本身没听说什么以权谋私的劣迹。
顾骜想了想,便把徐金辉让进了屋里,然后把门关上。
“书记,你也看到了,我不是没跟人分享复习材料,这不已经有4个同学共同学习了么?书就那么几本,时间也紧张,不能再分享了,那也是没办法的。至于我滞留在招待所,无非是这里有电灯热水。”
“那你也不能没有集体意识!”徐金辉打着官腔。
顾骜拍着对方的后背,用商量的口气说:“这样吧,我给您看个东西。”
第025章 高考落幕
顾骜拍着徐主任的后背,用商量的口气说:“这样吧,我给您看个东西。”
说罢,他拉开了自己的一个随身包包,从里面抽出一叠东西。
那是一小叠大团结,还有两张黑白照片。
“这么冷天儿,让大家辛苦跑一趟,都是我害的,在镇上吃顿好的歇歇气儿吧。”他先把钱偷偷递过去,然后又话锋一转。
“书记,您也知道我这半年一直低调,咱吴越省跨省插队到你们徽省来的知青,也是不多的。你难道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背井离乡么?”
“你小子一开始神神秘秘的,鬼知道你怎么回事!”徐主任无所谓的样子,一边说还一边把钱往外推。
顾骜在会稽得罪人的那些事儿,属于潜规则,当然不可能记录到档案里。在他主动低调的情况下,徐金辉接收了他半年,也不知道顾骜的来历底细,他也懒得管。
“这就跟这张照片上的人有关了——我姐原来在会稽的一个国营茶场插队。可惜那里的枢机儿子,看上了我姐,想要用强。偏偏他还卖推荐上大学的资格,玩弄其他妇女,还当卖国贼把国宝卖给日本人。我看不过去,一时冲动就让那枢机父子都枪毙了,断子绝孙。只可惜也得罪了人,在本地混不下去,只能背井离乡,来没人知道我底细的地方插队……”
听顾骜轻描淡写说到“断子绝孙”这四个字时,徐金辉没来由一阵蛋疼。
再看手头那两张黑白照片,以及上面黑漆画着大叉的倒挂名牌、被枪毙前后的脑袋对比,他对情况也有了新的评估。
很显然,被顾骜灭门的那家,是乡长级别的,比他徐金辉还高半级呢。
“你家是干什么的?”
“也没干什么,只是恰好眼下在服务于一个上达天听的大工程,具体不能说。主任,我也是诚恳地跟您讲道理,我确实没干什么坏事儿,但您也不能由着外人诬告我对不。
我可是清清白白,跟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一起复习、我借给他们数理化的资料,他们帮我复语文政治。这是再纯洁不过的取长补短、共同进步了。
不信你问问这位严同学,哦不,应该叫严老师了。他是高中毕业后,已经在马钢中学当语文老师了,这次听说恢复高考想再搏一把。大家都是上进的读书人,怎么可能有污秽交易呢?”
徐金辉脸色数变,也知道顾骜理直气壮,终于妥协了。
他不着行迹地把辛苦费一抹,塞进袖子里,说道:“行,你安心备考。有事儿我都给你压着,一直到你考试那天,我派人送你去考场。”
说完,他的手狠狠一紧,把那一束大团结都攥得湿了。
……
1977年12月10日,徽省高考的第一天。
作为恢复高考制度后的第一年,77年的高考有太多随行就市的仓促迁就,都是后人无法想像的——
各省自行命题、各自安排开考时间、自行安排监考制度……
这样的混乱,难免会带来不规范和舞弊,也容易遭到曾经推荐制度下掌权的既得利益者的反扑。
但总的来说,还是瑕不掩瑜,为新时代的人才选拔奠定了标准。
徽省各地,接到高考通知的速度还是比较慢的。但教育厅定下的考试日期却一点都没有延后,甚至在华东数省中算是早的——比消息最灵通的沪江市,都还早了一天。(最晚的是胡建省,16号才考,几乎比别省晚了一周。)
这样的安排,固然会让本省考生复习准备的时间被压到最短,但也解决了一些其他更实际的问题——
徽省大部分疆域在长江以北,属于南北交界的省份,又不靠海,所以在华东五省中,冬季气候是相对寒冷的,也从来没有供暖一说。
建国数十年来,有关部门从没有过冬天组织高考的经验,眼下不得不考虑气温的因素。
拖得越晚,天气越冷。
为了考生少挨点冻,早考早超生。
这种奇葩的理由,生活在空调时代的人们,恐怕想破八个脑袋都想不到。
此时此刻,顾骜却要亲身经历这一切奇葩。
他穿了一套新的蓝布中山装,里面穿着毛衣。与其他早早穿起了棉袄的考生相比,显得非常精神。
农村考生,是按照公社和生产队排的考场,所以跟顾骜同场的,几乎都是独山农场的知青。为了防止作弊,只是在排座位的时候,按照不同生产队间隔纵列排开。
随着开考的锣声响起,第一门语文开考了——你没看错,不是电铃声,而是那种打更的锣声。
卷子发下来,顾骜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审题。语文和政治是他相对担心的,英语和数理化觉多不是问题。
但仅仅瞥了几眼,他就大跌眼镜。
不是题目太难或者太简单,而是太少了。
命题老师真是惜纸如金。
语文这种在顾骜记忆中、应该有大段大段阅读题的科目,竟然把全部题目,都塞在了一张A4纸尺寸的卷子上。
搁几十年后的话,卷子没个十几页,命题老师好意思见人?
“满分100分的卷子,作文70分?注音填词、造句分析,才15分?古汉语翻译15分?难怪一张纸就印下了,真省事儿。”
相对应的,考试时间也不长,只有2个小时——因为所有科目要两天考完的,语数外,还有理科和政治,没那么多时间给考生浪费。
顾骜花了半个多小时,仔仔细细把30分基础题做了,还检查了一遍,才开始心无旁骛对付作文。
结果一看题目就乐了。
今年徽省的作文题,是二选一。
第一题叫“紧跟华主席,永唱东方红”。
第二题叫“科学有险阻,苦战能过关”——从叶帅《攻关诗》谈起。
在正常考生眼里,绝大多数人估计会选第一题——这怎么看都是歌功颂德的好机会。
而第二题就没那么政治激进了,完全是讲究客观事实规律,讲科研公关、实事求是的。大多数考生需要担心“实话写太多会不会被认为是白专道路”的问题。
可是到了顾骜眼里,这两题的含金量明显是截然相反的。
再说顾骜内心也是真心拥护实事求是的,所以毫不犹豫选了第二题。
那么,写什么呢?
他几乎没怎么想,就自然而然决定写他跟老爹在厂子里的亲身经历——如何去市图书馆查阅资料、如何在尊重客观自然规律的前提下独辟蹊径、找到一条为实现氦气国产化、突破西方资本主义世界技术封锁的技术路线……
如何利用资本主义国家现有材料,进行使用方法层面的微创新……
当然,涉及国家机密的东西,那是绝对不能流露出来的。这里面的尺度,顾骜经过考前的突击培训,也颇有几分心得了。
随着一阵锣响,语文考试轻松过关。
一散场,满场的考生都开始攀谈,聊得最多就是作文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