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能不能举个具体例子呢?”蔡明霞津津有味地追问。
“技术细节不能说……我给你举个类比的吧。”顾骜想了想,又打量了一下蔡明霞,风趣地问,“蔡同志,看你也有……30了?应该已经结婚生子了吧。我拿奶娃的例子说事儿,你能理解吧。”
“你……”蔡明霞几乎要斥责顾骜耍流氓,但考虑到对方的年纪,知道他纯粹是从便于理解的角度才这么问的,也就忍了,“我儿子都三岁了,你随便举,我能理解!”
顾骜便开始设问:“那好,蔡同志,如果今天我问你,你要把冰箱里的隔夜母乳温到刚好38度,喂给婴儿。但婴儿不会说话,不会喊烫。你能在奶瓶上进行什么科技改良,实现这个目的呢?”
“我家没有冰箱,你说的是资本主义国家吧。”蔡明霞有些不着调。
顾骜无语:“我说了是假设!”
蔡明霞想了想:“那……给奶瓶里装个温度计?这个答案对么?”
顾骜摆摆手:“技术设计,没有绝对的对错,只要能实现目的,后面比的就是成本和便捷。但是,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一个额外条件:美国杜邦化学,今年刚刚发明了一种在36到39摄氏度之间,颜色为粉红色、温度超过后就会变白失色、温度过低则会变成大红色的塑料。然后,我再问你刚才这个问题,你会怎么解决?”
蔡明霞明显不是理科生,缺乏基本的逻辑推理:“我……我不知道。”
顾骜唯有拍额:“当然是拿这种塑料来做奶瓶圈了!”
蔡明霞一愣:“呃……对哦!哇,小顾同志你好聪明。”
顾骜已经无语了:“我不能说的技术机密,其实原理跟这个差不多——我们厂并没有发明什么新材料。本工程用到的材料,都是外国人已经实验出来的。但正如杜邦公司刚刚不小心造出一种36到39度变色的塑料时,也不知道这种塑料最适合干嘛。
发明了那种物质分离材料的外国公司,一开始也没想到可以拿来制氦。说到底,我用的就是克服本领域技术人员的固有技术偏见,把一种现有的东西当成另一种东西使,是使用方法层面的创新——
在资本主义国家,方法也是可以申请专利的。科研不仅是苦战,更是解放思想,突破固有技术偏见。这些话,我在我的作文里已经写过了。
我并不是想邀功,只是希望我的经验能够给同行借鉴与启发,让大家共同进步,能少走一点弯路,少浪费一点国家科研资源,那也是好的。毕竟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至于这些话是否适合由我这种毫无资历的人来说,说了之后会不会对我个人的前途造成什么损失,我当时没有多想,也没有办法……”
蔡明霞听到这儿,记者的职业习惯告诉她:这里有值得深挖的点。
于是她连忙打断:“那如果历史可以假设,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呢?如果你在高考之前,就能预料到这么写有可能导致你个人前途出现波折呢?你还会这么写吗?”
很尖锐的问题。
顾骜是见识过后世的震惊部小编的,对记者挖坑的免疫力自然超强。
他不想让自己的回答显得太假,于是问一旁的吴俊法借了一根健牌烟,还要了跟火柴,划着了之后,猛吸了一口。
这才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朗诵了一些舍己为国的名言。
第028章 你甘心只上清华北大吗
两天之后,徽省高考判卷办、语文卷专家组。
蔡明霞采访后形成的记录文学初稿,摆在了一众专家的面前。
“好同志啊!”萧牛也没想到自己儿子逮到的数学复习队友,原来是个藏得这么深的大神,感慨得无以复加。
“这觉悟,这能力,没得说了。”一向秉公的老曹也无话可说,唯有感叹沧海桑田。
“也亏得是十四五岁的热血少年,刚刚下到农村,难怪还那么理想主义。难得。”其他专家纷纷如是交换眼神。
“我看这篇作文要不就给70分吧?”有些冒进的就开始劝。
幸好萧牛和曹老都是有原则的人,依然坚持:“不,说好了就文学论文学,采访之前已经定了候选分是66,就给66。”
最终,顾骜的高考语文卷上,留下了一个总分91分的成绩。
而与此同时,他其他几科的高考成绩,已经更早出来了。
下个月的徽省文联刊物上,也会有一篇关于他事迹的短篇纪实文学。
不过萧牛很谨慎,回头就关照了蔡明霞,让她把材料再做扎实一点,一定要等高考录取结果出来之后,再把相关文章放出来。根据风向,再决定是否要深入、系列报道。
免得让人误会又回到“为考生造势”的年代。
张铁生那种伤害高考公信力的案子,国家再也经受不起了。
……
这天,已经是顾骜接受采访后的一周了,他和马风也已经回到了宣州,等待考试结果。
历史的车轮,也滚滚翻篇到了1978年元月。
一大早,顾骜借住的那户农家门口,就围来了一大群人。
郑大伯小心翼翼地开门瞅了一眼,便一惊一乍地招呼顾骜:“小顾,是徐主任,你考试通过了?”
顾骜一点都不担心,整理了一下衣服,坦然走了出去。
倒是跟在他旁边的马风,心里非常忐忑。
这年的高考,是只允许成绩过了最低投档线的人填报志愿的。如果太差,那就连填的资格都没了。
另外,最终录取的时候,也不是严格按照第一第二的志愿顺序来录取,而是“优先保障重点院校录取到优秀考生”。
实践中,也确实发生过高分考生不自信,结果一志愿填了胡建师专、三志愿才填厦门大学。但因为成绩已经够好、足以上厦大,所以被厦大插队挖走了。
徐主任一看到顾骜,就很亲切地过来拍拍他肩膀:“小顾啊,恭喜你了,你也算给咱公社争光了——全社今年6个人过线、可以填全部志愿,你是其中一个,难得还是个理科生。啧啧,社里八百多人报名呐……走,你们跟我去办体检手续,政审我已经帮你弄了。”
看着徐主任跟顾骜亲切的样子,一旁的马风多多少少有点失落,他不甘心地问了句:“主任!我……填志愿的资格都没有么?”
徐主任笑道:“你也算可以了,虽然不比他们6个——你属于‘只能填需要用到外语成绩的专业’,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这年的外语成绩不是所有专业都用得到的。所以马风的情况,显然是其他几门课加起来太差,总分不太够,所以只能在计入外语之后扳回一些竞争力。
马风瞬间觉得从炼狱升回了天堂。
“够了!谢谢徐主任!只要有大学念,不管什么专业都值了!”
马风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竟然腿一软,坐倒在地,抱着顾骜的大腿嗷嗷哭泣起来,“没想到,我家的‘黑五类’和‘伪职’还没平反,我都能考大学了。感谢顾哥感谢党,感谢国家和人民……”
“诶诶,快起来,别人看得丑。”顾骜都不好意思起来,把马风提溜着拽起来,给他掸了掸裤子上的土。
这番戏剧性的反差,让围观的知青们羡慕嫉妒恨甚嚣尘上。
虽然徐主任说了,整个公社有6个人过线,但公社可是乡级的,下面还有村级的生产队。
顾骜所在的这个生产队,可是实打实只有顾骜和马风过线了——而同一生产队有200号知青报考了。
“唉,没想到,那套辅导书真的这么厉害……连两个刚刚初中毕业半年、高中都没上过的人,都能考上大学?”
“干!我7月份再来过!反正也就半年了。这次我砸锅卖铁也好,抄书也好,拼了命也要把《数理化自学丛书》弄到手!”
“说得是,不就是仗着突击应考、手头有武林秘籍么!”
考试之前就下血本来问顾骜借书的人,虽然看着来来往往不少,但与总知青人数相比,其实一成都不到,是那些脑子活络、思想最开放的一撮。
而等考试真正结束、大概成绩揭晓后,剩下的九成才真正切身领悟到秘笈的重要性。
他们悲愤怨念着,然后很快有个手头还算宽裕的女知青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从围观人群里冲出去,当众与顾骜交涉:
“顾同学!等一下!既然你都考上了,您那套《数理化自学丛书》应该不用了吧,可以卖给我么?我出50块。”
其他人一愣,有几个也纷纷上去,表示愿意高价买。不过他们也只是被稀缺逼出来的从众心里,并没有想成熟。
马风觉得反正都考上了,卖就卖吧,也好回点本。
不过顾骜却轻轻一个手势,就制止了他。
然后顾骜一脸正气地转向那个女知青:“同志,我可以卖给你,就原价20块好了。囤积居奇这种投机倒把的事情,我是不做的。”
这可是上百知青当众围观的场合,顾骜怎么会落下这个把柄呢。
把书卖掉,也好把凝聚在他身上的仇恨值化解转移掉大半吧。
马风也如梦初醒,以原价把书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