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又一次从头开始的画面,郑能谅的心跳愈来愈急,他被这场吞噬一切的灾难深深震撼,也对胡娇粉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慨。眼下她的命运就攥在他的手里,只要他定格这一幕,胡娇粉就将付出惨重的代价。然而他断然抛弃这选择,甚至连一次提问的机会都没有使用,便径直挥起黄金分戈,连枝带果应声而落。刚一触地面,金海棠果便倏然消失,空余一截断枝轻轻弹落在郑能谅的脚边。
素问镜问:“你这算是以德报怨吗?”
郑能谅说:“我只是觉得不能利用这能力来报私怨,何况我只是不欣赏她的为人,还算不上什么怨。”
“嗯,你能想到这一层很难得,”素问镜抿了抿唇,“可她为了自己的安全置他人于险境,不该死吗?”
“这的确很过分,但在那种情境下,很多人都可能做出这样的举动。更重要的是,如果我因此而惩罚她,选择定格这一幕,那么她旁边那个无辜的人也会受到牵连,不如直接盗走这场灾难,对大家都好。”
素问镜叹了一口气:“真是个善良天真的盗格者。”
郑能谅有些奇怪,这句话听上去似褒扬,却为什么要叹息呢?只听素问镜接着说:“孩子,好心未必一定能办好事。对命运的选择,光有清泉般纯净的心灵是远远不够的,还应该有皓月般明亮的眼睛。”
“什么意思?”郑能谅心头一紧。
“谁告诉你盗取了这一幕,灾难就不会发生了?你又凭什么断言,那人是无辜的?”
一股凉意瞬间蹿上郑能谅的后背,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可能做了一个错误的判断和选择,连忙追问:“怎么回事?这场爆炸还是会发生吗?那人到底是谁?”
素问镜干笑两声:“好了,我已经回答了你一个问题了,后会有期。”说罢,两瓣嘴唇便含住舌头,飞快地缩进了树干中,不给郑能谅任何追问和发泄的机会。
“你……”郑能谅顾不上骂它,连忙开动脑筋,猜想起各种可能:莫非和初中时遇到的那次一样,虽然盗取了赵老太压在危楼下的画面,却阻止不了危楼的倒塌?这场爆炸终究不可避免,只是胡娇粉不在其中?如此说来,那个男的还是会遇难?听素问镜的口气,他似乎不是好人?莫非他是个追杀胡娇粉的凶徒,而胡娇粉是无辜的受害者?
郑能谅这一肚子的问题和焦虑还没来得及排解,就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裘比轼和胡娇粉早没了踪影,坤包、高跟鞋跟、湿纸巾也一并消失,连地上和他脸上的血迹都被清洗得一干二净。虽然倒在地上的郑能谅还有脉搏和呼吸,但在裘比轼和胡娇粉看来,这小子可能是装晕讹人,也可能暂时休克,还可能因为这一摔留下什么后遗症,无论哪种情况都是很麻烦的,而眼下四周没有其他人,这个路段又没有监控,避免麻烦的最好办法就是溜之大吉。
郑能谅很了解这两位的品性和能力,所以对眼前的一切丝毫不觉得意外,也没有怨意。他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走到附近的便利店买了瓶红药水,返回现场,将其尽数洒在自己躺过的位置上,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到向日葵活动中心的包厢里,继续陪同学们玩到散场。
第二天,郑能谅照常去听外教上英语口语课。上到一半时,窗外闪过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昨夜事发后一个多小时偷偷溜回现场的裘比轼被那一滩“血”惊得目瞪口呆,却没有找到郑能谅的“尸首”,直到此刻亲眼确认这小子没有变成僵尸才放下心来。
之后的一段时间,他们在校园里又撞见过几次,彼此都微笑着打招呼。那件事就像胡娇粉甩在郑能谅脸上的污血一样,没有留下半点痕迹。而胡娇粉就像郑能谅撇在厕所里的那泡尿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人说她去了加拿大,也有人说她去了新西兰,但只有她那位关系网比下水道还要四通八达的父亲才知道正确答案。
郑能谅根本没把胡娇粉对他的所作所为放在心上,但对于胡娇粉而言,这个出身卑微的家伙随时有可能用这件事来勒索她,于是果断转变一直不愿意出国留学的态度,依了父亲的安排。郑能谅不知道她这一番思量与选择,也不知道他在盗格空间的那个选择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更不知道,那一幕被盗取的未来究竟是完全不会发生,还是会以另一种形式呈现?
在下一个猴年马月到来之前,他有足够的时间边思考边等待真相的揭晓。为了不让他等得太无聊,应用外语系特地准备了精心烹调的学习大餐。这是一锅乱炖,密密麻麻的课程表看上去就像一块刻满了名字的受难者纪念碑,接过课程表的学生们大眼瞪小眼,总有一种自己的名字也将被刻入其中的不祥预感。
西都大学的课程设置向来以琳琅满目和不着边际闻名,据说是因为学校的师资力量太雄厚,雄厚到不多开一些必修课就会让教授们无事可干的地步。刚成立没多久的旅游英语专业深得真传,所设课程涵盖了英语、地理学、管理学、心理学、文学、哲学、市场营销、环境保护、逻辑推理等方方面面,连体育都成为其中一门必修课,足见二十一世纪实在太需要综合性人才了,高中里德智体美劳无所不能的全才没有培养够,大学里接着来。
不过这只是校方的一厢情愿,理想化的课程设置与实践中的教学情况就像两块同极相向的磁铁,从来就不曾无缝对接过。能考上大学的都不是凡夫俗子,请假、迟到、早退、逃课,这些技能就算没有高年级学长倾情相授,他们也都能无师自通。况且刚从书山学海中解脱出来的他们也不想把青春都埋在教室里,于是有的驰骋网络,有的沐浴爱河,有的醉心美食,有的寄情山水。
郑能谅不具备吃喝游玩的经济基础,除了看看书听听音乐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爱好,唯一的心上人更是远在千里之外,只能凭借往返一趟要大半个月的书信来解馋,所以他把大部分时间都献给了宿舍、教室和图书馆。确切地说,是献给了冉冰鸾和霍九建。
宋颖哲平时要上课,两所学校又隔得比较远,冉冰鸾只能和她周末约会,间接提高了“西都三少”的集体活动频率。霍九建是个静不住的人,身体静不住的时候就跑跑跳跳单杠哑铃地轮番折腾自己,心静不住的时候就折腾郑能谅和冉冰鸾,一手一个拽起去校园里“寻找爱情”。
中学时代的霍九建在校园里算个大人物,健美的体形、洁白的牙齿,一身喷薄欲出的运动细胞,集篮球队长、足球队长、乒乓球队长三大头衔于一身,风头丝毫不逊“美国队长”。不过按他的说法,当时的他致力于运动事业,一心想着突破人类体能的极限,心无旁骛,忽视了无数纯情少女的追求,错过了恋爱的黄金年代。
“再不好好谈一场恋爱,肌肉就松弛了。“他抚摸着一块块紧致的腹肌,声音充满了沧桑感。
冉冰鸾很不解:“谈恋爱这么隐私的事,你带着我们是不是不太方便啊?”
霍九建振振有词:“谈恋爱当然是一对一,可寻找爱情的时候最好还是团队作战,一来给我当当参谋,二来可以用你们来衬托我的身材。”
郑能谅哈哈一笑:“你有没有想过,万一碰到个你中意的姑娘,可人家喜欢的是鸾少这样颜值高脾气好的,或是我这样有内涵有才华的,你就会后悔带我们一起了。”
霍九建却早就考虑到这一点了:“你和鸾少都名草有主了,何况,以你们光明磊落义薄云天的人品也不会和兄弟争食的。”
“这高帽戴得太阴险了!”郑能谅笑骂,“看来我只能祝福你碰不到艳遇了。”
这“祝福”还真灵验,霍九建拽着他俩在校园里横冲直撞、七进七出,竟没碰到一个对眼缘的女生。想起之前国庆期间一无所获的遭遇,再看看眼前三个和尚没水喝的窘境,霍九建气就不打一处来:“难道我命犯天煞孤星,注定要无伴终老,孤独一生吗?!”
“别这么说,”冉冰鸾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华英雄好歹也是有妻子儿女的。”
郑能谅更是为这个类比叫苦不迭:“我说九哥,天煞孤星克的是身边亲友,冤有头债有主,你碰不到艳遇又不是我和鸾少害的,这一比把我俩圈进诅咒里去不合适吧?”
霍九建嘿嘿一笑:“要不想被克也容易,只要你们陪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郑能谅和冉冰鸾异口同声道。
“跟我来。”霍九建说着,一把拽起他们,风风火火地穿过操场和林荫道,来到了学校大礼堂。礼堂内座无虚席,台上一桌一人一幕布一横幅,幕布上播放着幻灯片,横幅上写着“西都大学第三届‘阅时光,悦青春’校园演讲大赛”。
郑能谅拉住正拨开人群向前挤的霍九建,提醒道:“看清楚啊,这是演讲大赛,不是体操大赛,你上去能秀啥?”
“谁要秀了?我是来找缘分的!”霍九建不由分说,扯上二人撕开人群,钻到第一排,大臂一挥:“瞧瞧,全校精英济济一堂,还愁没的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