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就此翻篇,大家继续愉快地复习迎考。
从某种意义上说,郑能谅和孟楚怜算有过生死之交了,但他仍没有勇气更进一步,因为他觉得那一晚他的表现乏善可陈,根本不算英雄救美,细究起来似乎还是他害得孟楚怜挨了一闷棍,最后还说不准是谁救了谁呢。最可恨的是他最后一刻的懦弱,连碰一碰她头发的勇气都没有,说不定迈出这一步,他就能为孟楚怜选择一个美好的未来呢?而对于孟楚怜来说,这个时而羞涩时而勇敢的少年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充满了阳光,但她没有时间深入了解,因为高考近在眼前。
中学时代剩下的日子越来越少,郑能谅逐渐意识到,要想继续拉近和孟楚怜的距离,就必须考进那个叫做大学的地方。然后他就考上了。
这不是什么“爱的力量”,也跟“有志者事竟成”没关系,主要还是得益于家庭因素。郑能谅的父亲是位教师,母亲是位护师,都是充满正能量的职业,而且在教育孩子问题上,一个管学习,一个管生活,各有所长,相得益彰。郑能谅从小就是个听爸妈话的好孩子,他们叫他向东,他绝不会向东偏北零点一度。他们说:“不要求你进什么清华北大,只要能上二本就行。”所以,他没有进清华北大,也没有过一本线,而是不折不扣地考上了一所二本大学。
面对毫无压力的期待值,在最后一个学期来临前,郑能谅对高考的前景作出了一番乐观的预估:
语文,对于连职业作家都未必能考及格的试卷,不能有太多奢求,客观题答对一半说不定就能进作协了,不过作文题还是有规律可循的,因为零分作文各有千秋,满分作文却如出一辙,只要把郝主任引用过的那些名人名言和他从课外书上看来的珠玑妙语捏巴捏巴,准能拿个优秀,前后一加,差不多80分左右(每一科总分都是150分)。
数学,虽然不是我的强项,但文科数学也不算太难,何况在奥数产业如此发达的环境下,十步之内必有数学高手,我这一点五的视力就派上用场了,实在求助不到,还可以跟着感觉走、照着公式套,东拼西凑个及格没问题,算它90分。
英语,凭着当年脑震荡摔出的好记性,词汇量还算过得去,虽然语法有点复杂,但选择题很多,可以用硬件弥补软件的不足,带上一粒骰子,怎么也能蒙对几道,保守估计能拿个90分。
政治,这就不用愁了,对于我这种根正苗红、思想纯洁、每天看新闻联播和《人民日报》还能随随便便就写上万把字观后感的孩子来说,考个140分都是故意放水的。
历史,平时看的课外书一大半都和历史有关,当初就是冲着它才选的文科,甭管什么正史、杂史、别史、野史,只有考官想不到,没有我做不出的,如果说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那我绝对算是阅女无数了,连历史老师上次摸底考试的时候都说:“要不是主观论述题的分析能力还有进步的空间,给你小子打个151分都不怕你骄傲!”
这么算下来,总分551,比去年的一本线还高出了十几分!郑能谅心呼不妙:“哎呀!爸妈让我考二本,我这都超过一本线十几分了,要是再天天用功复习的话,回头考上清华北大可怎么交代啊!”
于是,他用接下来的半年时间把成绩往下拉了几十分,终于逃出了一本的分数线,实现了对父母的承诺。他最后考了523分,其中语文101、数学50、英语96、政治135、历史141……
从盘面上看,能实现承诺全靠数学拉分,但这并不在郑能谅的计划之内,他宁愿数学和历史的成绩对调一下,因为就算他历史考个50分,老师们也会说“真是可惜啊这孩子平时历史一直很厉害的这次肯定是发挥失常了”,并且把他塑造成一个悲剧天才,用来激励将来每一届的高考学生。可如果数学考烂了,老师们就会说“真是报应啊这孩子平时就不重视数学特意选了文科班结果还是栽在自己的弱项上了要不是老师教得好他恐怕只能考出个位数的分数呢”,然后把他变成一个反面典型,遗臭万年。
实际上,在高中最后那个学期,郑能谅千方百计想要提高数学成绩,以此证明他选择文科班并不是完全没有理科头脑,为此,他还经常带着一堆数学题去求教班长兼数学课代表任赣士。由此看来,他最终从数学菜鸟堕落成数学白痴,任赣士脱不了干系,但郑能谅始终没有想明白这位班长到底是如何做到的,这不奇怪,如果能想明白,也就具备当班长的潜质了。
班长任赣士有一张比女生还白嫩的皮囊,说起话来仿佛被人掐着脖子,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脸上永远是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他天生有种领导的气质,与任何人都保持安全的距离,打招呼只用下巴,听到再有趣的笑话也是皮笑肉不笑。他对一切言情小说都嗤之以鼻甚至以唾沫,对任何漂亮女生都不会多看一眼,对所有早恋的同学都报以佛祖般慈悲怜悯的叹息,清静淡泊地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将来肯定会像林和靖那样梅妻鹤子。
在同学们面前,任赣士经常冒出一些听起来很有来头的话。看见一群小女生在聊明星,他会自言自语:“无知人的闲暇是人的一种死亡的形式,是活的坟墓。”或者在谁受到表扬而表现得比较谦虚时,他又会不以为然道:“当谦虚成为公认的好德性时,无疑世上的笨人就占了很大的便宜。”那时候看名人名言的同学比较少,所以都觉得这位班长既超凡脱俗又高深莫测,宛如《天龙八部》中的少林扫地僧。
本来郑能谅这种小人物去登门求教,任赣士是不屑一顾的,但听说了郑能谅和孟楚怜那晚勇斗三姑的事迹之后,任赣士从蛛丝马迹中嗅出了郑能谅对孟楚怜的好感。身为一名站在云端俯视凡尘的世外高人,任赣士觉得有责任拉这位无知少年一把。于是,许多次郑能谅向他请教数学题时,他都不正面回答,而是顾左右而言他,念的都是些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大丈夫何患无妻、红颜祸水多薄命、桃花是劫不是运、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等等。
郑能谅就很苦恼:“班长,我问的是数学,不是语文。”
任赣士笑他看不穿:“我说的就是数学。”
郑能谅就若有所思,以为这些诗句是某个二次方程的解法口诀,绞尽脑汁不得要领,直到任赣士采用了更通俗的表述:“小谅哪,孟楚怜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你要是把对她的心思放到学习上来,考个北大根本不成问题。”
郑能谅直言相告:“班长,我只想考个二本。”
任赣士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照你这样,成天胡思乱想,别说二本,蓝翔技校都不会要你。”
“不过……”
“不过什么?高考这座独木桥你都‘不过’了,还想做什么白日梦?要知道,像孟楚怜这样的女生,在大学里简直多如牛毛,谈个恋爱也比高中里自由多了。”
“可是……”
“别可是了,可是人家孟楚怜这样的姑娘,喜欢的可不是个不学无术就知道想入非非的凡夫俗子,做男人要多提高内心的修养,丰富思想的底蕴,喏,像我这样,做个云淡风轻的人,爱情的阳光自然会主动投射过来。”
最后这句颇具启发性和诱惑力,令人神往,于是,郑能谅开始遵循班长任赣士的教导,朝着“清心淡泊、志存高远”的目标潜心修炼起来。他认真研究了佛教道教儒教基督教的每一部经典著作,又从地摊上买来一大堆诸如《瓦尔登湖》、《飞鸟集》、《传习录》之类的盗版书,还搜罗了一抽屉旋律清澈、陶冶情操的轻音乐卡带,日复一日地净化自己庸俗肮脏的灵魂。
两个月后的一个夜晚,月白风清,刚看完第七遍《道德经》的郑能谅摘下正放着《云水禅心》古筝曲的耳机,感觉整个人身轻如燕、飘然若仙,似乎已达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之境界,顿时喜出望外,决定趁热打铁到学校后山去走上一圈,以便吸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光华,更上一层楼。
他健步如飞穿入那片藏着无数秘密的小竹林,走近那座看惯了春花秋月的小凉亭,意外地发现一对熟悉的身影,脑海里嗡的一声,顿时响起了马克西姆的《野蜂狂舞》。
任赣士和孟楚怜正并肩坐在石椅上,她抬头望着星空,他侧着脸对她说着什么,不知是在讲解物种的起源还是在计算不规则多边形的表面积。她似乎没怎么听明白,于是他决定用肢体语言帮助表达,首先将手绕过她的后腰,然后用嘴唇慢慢靠近她的脸颊,眼看共识就要达成,不料某个不知趣的不速之客突然咳嗽了一声。
孟楚怜吃了一惊,连忙站起身逃离任赣士的胳膊,低着头好半天也没敢朝后看。任赣士也吃了一惊,猛一回头,像只猫头鹰似的死死盯着十米开外的郑能谅。
1910年,英国探险家斯科特率领的探险队历尽艰辛,排除万难抵达南极点,却发现,挪威探险家阿蒙森已经捷足先登,南极点上插着挪威的国旗。更不幸的是,斯科特一行在满怀失落返回故乡的途中,全体遇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