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唐人街 (陶良辰)

　　路上遇到正匆忙赶来的李平安，一整个假期没见，他胖了不少，皮肤也变黑了，得知已经结束，懊恼于加州一号公路今天堵车，没能及时赶回来凑热闹。
　　都说狡兔三窟，吉尔里和葛家父子俩，昧着良心贪掉老人们的救命钱，这么多年过去当然害怕，所以很早时候就办理了“合法的假护照”，除了照片是真的以外，其他都是假的。
　　如今信息传递和存储技术不发达，想要买到合法假护照并不麻烦，有人专门搜集意外去世的死者们的信息，将他们伪装得跟还活着一样，继续纳税、继续在学校报名、继续考取驾照，个人信息堪称完美，买到手后就像是换了一种合法身份。
　　老吉尔里打了个电话给葛秋父亲，葛大龙同样明白糟糕了，事情好像已经进入不可挽回的局面了。
　　如果联邦法院和检察官介入进来，即使是他们上面的人都兜不住，什么样层次的人，只能稍稍往上接触，诸如市长、州议员之类的大人物，看不上他们贪的这点小钱。
　　两人决定连夜逃走，时间就定在今晚，房子、车什么的都不要了，哪怕最后证明是一场乌龙，也比真正被抓住好。
　　只可惜，老吉尔里刚打算收拾东西离开办公室，从保险柜里足足拿出二十多万美元现金，装满一整个手提包，脑门上留着汗怒骂不已。
　　此刻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打开，两位联邦调查局探员进来后，刚打算说话，看看老头，再看看钱，同时拿出了手铐。
　　一位自称是司法检察官的中年女性，似乎没预料到这幕，还有心情开玩笑说：“先生，你忘记锁门了。
　　知道你的权利吗？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证词，看来不用耽误我时间去找证据了，都被你拿在手里呢。”
　　在她身后，有位汗湿衬衫的中年人，他叫做孙启诚，是名挺有正义感的律师，瞧见老吉尔里瘫坐在地上，忽然笑了起来。
　　遗憾的是，苏木早就回家了，他暂时还不知道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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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平安和杜仲去游戏厅玩街机，苏木借口说家里还有事，约好明天再一起出来玩。
　　路上有点担心，果然，到家后不久，苏老头先是教训了苏木，随即又含蓄地夸赞一番，孙子出色成这样，哪还有不满意的地方。
　　如同平平淡淡的一天，和父母二人还有爷爷，坐在院子里的小桌上，吃起不算丰盛的晚餐，饭还没吃完，苏丁财就放下碗，脸上带笑小跑去餐馆准备烧菜，有客人过来光顾了。
　　对于这些没有一技之长的华人，能够选择的职业并不多，倒霉的是苏木的家人们，都在从事社会底层职业，辛不辛苦暂且不谈，赚钱少也是大麻烦。
　　瞧见老妈赶紧吃完，去餐馆帮父亲忙，苏木突然很想告诉他们说，自己赚到钱了，还投资了一家挺不错的超级市场，让家人们以后不用再努力攒钱，自己就可以养活自己，而且还能带他们过上好日子。
　　所谓的好日子，在苏木看来大概就是，没事开车去比佛利山庄脚下的罗迪欧大道逛街买衣服、换一栋带有前后花园和泳池的别墅、请位保姆帮忙打扫卫生和做饭、另外也不用为学费等小钱而发愁，仅此而已。
　　梦想不大，却离苏木还很遥远。
　　心疼于父亲最近太累了，每晚照顾客人到两三点，还不能赶他们走。
　　天天熬夜身体受不了，洗头时候总会掉很多头发，有时会开玩笑说，假如秃了就去剃光头，这句话背后的辛酸和劳累，苏木能够体会到。
　　苏老头前些天笑骂了句，说儿子儿媳都变成财迷，整天就喜欢将“钱”这个字挂在嘴边。
　　刚说完不久，当时老头自己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叹气了句：“都说钱是王八蛋，可没钱……日子真不好过。
　　孙子你以后可要争气，家里穷四代人就够了，到了你这代，怎么也应该有点变化。”
　　……
　　吃饭时候，苏木真的很想告诉他们这件事。
　　将开超市的事埋在心里，最近在家人们面前小心翼翼，简直都快被逼疯了，可瞧见爷爷这张皱纹逐渐变多的老脸，回想起以往他有多固执，终究没敢开口。
　　心里想着等到超市快要开业之前，再说也不迟，道理大概就像是“生米煮成熟饭”，那时就算老头和父母知道也迟了，就算因此被罚跪在奶奶遗像前，苏木都心甘情愿。
　　“想啥呢？”苏老头见孙子发呆，随口问了句。
　　苏木回过神，发现名叫元宝的小橘猫跑来，用筷子从碗里夹起个鱼头喂给它，笑道：“没事，就是在想面试的事。
　　你说假如哪天，我是说假如……我们家多出十几万美元，那应该很舒服吧？”
　　这算是在打预防针，小橘猫元宝还饿着，匆忙吃完后再次抬头，又从苏木这里得到一截鱼尾巴。
　　美国几乎没人吃淡水鱼，鲫鱼价格便宜得很，和咸菜一起红烧，配上一大碗粘稠的凉粥，简单却很有滋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有些华人家庭来到美国一百多年，吃得还是地道家乡菜。
　　十多万美元，光是想到苏老头就很开心，乐呵做起白日梦，开口道：“牙都能笑掉，就是把我卖了也不值这么多钱，你还年轻，以后慢慢挣吧。
　　先去洗个澡，然后换身干净衣服，我带你去乔五爷家道个谢。
　　吃了饭再过去，免得还要麻烦他请吃饭，今天的事得好好谢谢你五爷，听说是你出的鬼主意，二话没说就答应帮忙……”


第54章 面子
　　“爷爷，你怎么认识乔五爷的？”苏木问道。
　　他只记得在很小时候，就看过那位富裕的老人，带着许多礼物来自己家拜访。
　　后来随着年纪增长，才知道爷爷称呼为老五的男人，是位不折不扣的千万富翁，七十年代就在比佛利山庄买大别墅的那种真正的富人。
　　乔五爷开了家运输公司，如今李平安的父亲就在他手底下打工，另外还投资了别的生意，算是唐人街里为数不多混出名堂的人物之一。
　　黑白通吃才是出名的真正原因，名气在洛杉矶中国城，比跻身世界十大富豪的王安都要响，出门谁都要叫一句五爷，有时候能从街上看见一辆白色劳斯莱斯银灵，牌照上就只有个数字“5”，那就是他的座驾。
　　虽然不愿意这么想，可苏木还是打心里觉得，自己爷爷和乔五爷之间，身份地位差得太远，不应该产生交集才对。
　　苏老头今天心情不错，又吃了口豆腐乳，随即喝一大口粘稠白粥。
　　红色豆腐乳味道十分臭，但他非常爱吃，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吃饭拌着豆腐乳当下饭调料，久而久之改喜欢上了，如今偶尔还能在唐人街看见商贩们，挑着装满豆腐乳的铁桶叫卖。
　　然后才告诉苏木说：“我小时候，他也小着。当初家里沾着点亲，他家有七个孩子，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乔家没钱买吃的，就从面包店买过期面包。”
　　老头表情带着点感慨，大概是想到了自己小时候的日子，语气平静：“黑面包，吃起来硬得像砖头，要泡水才能咽下去。
　　你的曾祖父，也就是我爸，在他父亲借钱时候，给了他点钱，后来又去他家送了袋米。那时还在打仗，谁的日子都不好过，这份恩情乔家几兄弟记住了，就是这么回事。”
　　“我曾祖父算他们家救命恩人？”苏木来了兴趣，继续追问说：“后来呢，发财以后怎么没带你一起赚，要不然我们家也住豪宅了。”
　　“你小子……”
　　苏老头摇头笑骂了句，放下碗开始收拾碗筷，期间继续告诉苏木说：“不是来过我们家好几次，带的东西挺值钱，别以为我不知道，走之前他塞给你二百刀零花钱。”
　　苏木尴尬，点点头表示确实有这事，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还是被爷爷记着了。
　　苏老头声音接着传来：“人情早就还完啦，能来我们家看看，已经算有情有义，我们家里有吃有喝，要人帮做什么？”
　　何况长辈那代有关系，到我时候两家就不走动了，当年你五爷干得不是正事，还去牢里蹲过两年，幸好后来及时洗白上岸，要不然结果真难说。
　　假如不是这次你闯祸，我怎么也不会找到他头上，待会儿的出门买点东西，该有的礼节一定要有……”
　　……
　　两瓶五粮液，一条中华香烟，另外就是些水果。
　　烟酒价格都不低，这年代没点门路，市面上根本找不到“中华”品牌的香烟，在之前它被作为特供烟和款待外宾的礼物，早就传出了名声，也就是近几年才能在市面上买到，一条四百多美元，价格被炒上了天！
　　没办法，一年产量才几千箱，考虑到华人庞大的数量，价格居高不上很正常，主要用于送礼时候使用。
　　八十年代，美国抽烟的人还很多，人们认为它跟咖啡一样，是种可以提神醒脑、消除压力的好东西，电视里还有烟草推销广告。
　　加班的白领们，一根接一根地抽，最后不少人就是这样莫名其妙死掉了，对于烟草危害的科普，还没大规模流传来开，不只是华人，白人和黑人也喜欢将烟草作为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