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哲愕然。
马风却是饶有兴致,眼神一亮。
“有点儿意思,虽然越谈越务虚了,不过我喜欢。”马风兴致盎然地对着电话会议器大声问,“小冯,听你的意思,你这人倒是个反民主的?你觉得民主并不是人类奋斗的目标么?只是一个阶段?你刚才好想用了‘赐给’这种词,好像狂了一点。”
“那我们换个词好了——‘争取’,但我觉得本质是一样的,赐给也好,争取也好,本质上是双方博弈到了一个对价的平衡点。马总英语应该不错吧,应该听得懂,我说的‘对价。”
魏哲和蔡重信当然英文水平也不错,也知道这个词,只是没有做英语老师出身、又毕生淫浸装逼之道的马风那么敏感。
冯见雄这个词一抛出去,顿时让马风激起了几分三观知己之感。 ,在直译的时候,往往被翻译为“考虑”。
在大陆法系的合同法概念中,遇到这个词,往往喜欢翻译为“合意”——也就是描述在合同达成过程中,双方互相妥协、,你让一点,我让一点,最终形成一致。
但是,在英美法系的合同法概念中,就被翻译为“对价”。
细节的法理学差异,暂时不必说那么多,只强调“合意”和“对价”的主要区别——那就是英美法系的“对价”,更强调“等价交换”属性,而非“相互凑合、妥协”。
换言之,在英美法里,。
生意双方如果觉得对方开价高了,他们相对而言不该寻求讨价还价,而是更应该选择换一个识货的、让货价相等的新客户去成交。
民主,当然是工人们抛头颅洒热血罢G罢出来的。
但,显然也是他们“抵抗所造成的麻烦和合作所带来的利***间的差额,满足了资本家的诉求,才有可能达成的。
如果没有对价,工人死一个亿,也换不来资本家赐予民主。
“所以,民主的产生,只是因为资本家需要社会化大生产的协调,只是科技把社会分工推动到了这个阶段,才产生的。是因为在资本面前,这几十亿人的‘主观能动性’是有价值的,资本才赐给他们民主。
但是未来呢,智能革命时代,至少目前地球上活着的70亿人里,有65亿的主观能动性是没有价值的,他们的技能可以被机器彻底消灭。
哪个国家更把这些跟不上时代的弱智当人看,让他们有选票来阻挠科技进步。那么,资本、科技和精英,就会流向其他更加不把弱智当人看的国家。在美国,下岗工人可以阻挠科技进步,在国内,下岗工人无力阻挠科技进步,那么科技大佬当然会来拥抱华夏!这就是华夏文明再次崛起的契机!”
第64章 你当哥是卖PPT的?
美国,在马风那一代国内人的眼中,始终有一个不变的概念。那就是:不管“美帝亡我之心死不死”,至少“美国是个资本主义国家”这一点是错不了的。
但是冯见雄的话,却在这一点上给出了当头棒喝。
没错,美国依然是一个市场经济国家,但它同时已经堕落成了一个拥有相当社会注意大锅饭属性的福利国家。
虽然没有欧洲那么堕落,但是至少资本家对弱智人民已经开始失控了。那些对社会毫无贡献的失业者居然都有资格投选票,一旦把唐纳德选上去,这种失控就到了顶点。
相比之下,还是200年前本杰明富兰克林时代的美国更加上进、血性一些,至少“财产少于三十美元的人没有权”。
冯见雄的冷血,虽说不至于震撼马风等人的人品三观——毕竟能做大事的人,都有冷血的素质,至少该冷血的时候能冷血。
所以对于几亿人的生死荣辱,他们都是不放在心上的。只是冯见雄的话,着实冲破了一些思维惯性的桎梏。
“马总,我最近看了一本这两年刚出的科幻小说,叫《三体》,推荐你也去看一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类已经堕落到了觉得生存是天经地义、唾手可得的。而不是需要血腥斗争、物竞天择的。’我觉得这段话比我说的文艺。
什么普世价值,不过只普了西方世界两三百年历史的昙花一现破货,就敢自称普世价值了?人类文明都多少年了?两百年算个屁啊。
那跟那些感恩节之后生下来的火鸡、因为每天上午11点都吃到鸡饲料,然后就总结‘每天上午11点有人来喂鸡饲料,这是一条普世价值’这种规律的火鸡有什么区别?等到下一个感恩节到来的时候,它们就会知道这不是普世价值了——虽然它们是靠被屠宰进烤箱,才知道自己错了的。
目前那些意识形态和社会学家,他们都不懂技术,也不懂智能革命的迅猛,所以我不怪他们短视,也并不是看不起他们,也不是针对谁。我只是说,在这个问题上,地球上的社会学家,统统都是感恩节后才生下来的火鸡。”
凭良心说,不考虑资历和威望,冯见雄当然有资格说这句话。
毕竟对于一个经历过2020年代智能革命的人而言,06年地球上的社会学家,在讨论这个问题时统统都是辣鸡。
这番振聋发聩的言论,血淋淋地揭示了一个真理:民主?拜托,那也只是人类发展到某个阶段的产物,并不是终极追求。
要想成为终极需求,前提条件就是:所有的“民”,对资本仍然要有利用价值。
如果有大多数民,已经完全不属于“重要的生产要素”了,资本为什么要浪费资源来照顾这些人的想法、以调动这些人的“主观能动性”?
因为害怕革命么?说句良心话,在资本主义早期,在“人类社会分工还不够明确、改行难度还不大”的年代,或许资本是要害怕人民造反。
毕竟,那个时代的人还不够专业,武器的使用稍微培训一下,非洲的黑叔叔都能学会。所以天生不是当兵的人,也能改行来当兵造反。
但是,一旦使用暴力也变成一桩非常细分的专业之后,事实上人类近五六十年来,已经不存在足够专业化的军事独裁政权被人民推翻的例子了。
所以,“不被人当人看的人”造反,不存在的。
未来,资本可以放心大胆地不把弱智当人看,而不用担心任何反噬。
冯见雄也是支持这样的世界的。
如果哪一天他也成了弱智,他会心甘情愿地愿赌服输自杀。
……
“不对!你这番歪理有个重大缺陷!”
就在马风和蔡重信沉思的当口,魏哲却跳出来反驳了。
“卫总,请讲,不要客气。”冯见雄含蓄有礼地请对方发言。
魏哲单刀直入地指出:“按照你刚才说的,智能革命之后,或许很多不够创造性的脑力劳动也会被机器消灭。但是机器并不能产生消费欲望,资本主义要增长,说到底还是需要激励人去花钱。如果‘不能创造创造性价值’的人都活得很惨,人工智能生产出来的东西,还有谁有这个消费力去花掉?
冯先生,你可能不了解外面的世界,所以我教你一个例子:在底特律,曾经有三大汽车商的资本家,跟工会代表谈判。通用、福特、克莱斯勒的总裁们,展示了最新一代的全自动汽车装配线,只需要一两个调试PLC的工程师,一个工人都用不到。
然后总裁们炫耀:你们不是要给工人加工资、要福利么?那我们索性一个工人都不用好了,你们还有什么资本要这要那!
但是工会代表是怎么回答的?他们说:先生,你有本事用机器人造车,你有本事让机器人买车吗?
所以,冯先生,我希望你多一点人文精神,不要那么冷血,你刚才说的那些废话,我可以当成是一个涉世未深的激进分子的随口胡言。”
马风和蔡重信眉头一皱,觉得魏哲这番话有些书生气,矫枉过正。
不过,魏哲的话,道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于是马、蔡二人都不约而同选择了静观其变,看冯见雄有什么解释。
“哈哈哈哈哈哈……卫总,你在逗我吗?这种鸡汤段子你也信?”电话会议器另一边,几乎是毫不停顿地传来了冯见雄爽朗的笑声,
“那好,卫总,我倒是要问问你,就用你刚才举的这个例子好了——通用福特克莱斯勒,他们给工人加福利之后,他们品牌的汽车销量有好转么?给工人钱,工人就会买美国车么?那美国市场上将近三分之二的丰田车哪儿来的?绝大多数美国人都在开日本车了,你告诉我保护工人购买力对自己的‘产业可持续发展’有用?”
“你……”魏哲一阵语塞,却是无法反驳。
确实,虽然美国的汽车工人待遇那么好,可是美国市场上几乎都是日本车。连那些忘恩负义的汽车工人本身,都有很多在买日本车。
正如牛奶滞销危机的时候要倒牛奶,但是在国内,倒谁的不倒谁的,没法统筹。最后的下场就只能是作秀式倒奶。
四百年前的四班牙贵族,不是不知道“美洲贵金属综合症”的坏处,不是不知道“只挖黄金、不搞实业”没有可持续发展潜力。
但所有人都指望着身边的人“你去搞实业,把继续去美洲掠夺黄金的机会让给我”,最后就是整个国家僵持住,眼睁睁看着英国人荷兰人搞工业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