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老头哈哈笑着,“这个钟岳又不是他老赵的弟子,真是不要脸皮。”
有人谈笑风生,也有人严肃地看着这幅小品斗方的原稿。
“确实是五百年不遇的奇才啊,这幅‘急书’,之前我听后生们提起,还不以为然,今日见到真迹,此人了得!”
“若是不了得,赵永胜何必如此心心念念。诸位以为,我北学年轻一代里,有何人可以匹敌?”
几个评委陷入了沉默。
一位看似是主负责人的老头十指交叉着,“伯衡,你和老赵素来是南赵北蒋齐名,你以为呢?看看我央美有何人的作品可以媲美一番?”
穿着黑色开衫毛衣,将须发梳得十分飘逸整齐的老头呵呵笑着,“你这不是难为我。单论这篇牢骚言,我觉得,在座的诸位,包括我蒋某人,都没有这个本事和笔法,能够诠释得如此淋漓尽致吧?”
“这……伯衡,你过谦了。这完全就是老赵捧人臭脚,自甘降名,为他人铺路,也不知道收了这人什么恩惠。”有人这样解释道。
蒋伯衡靠在椅背上,现在在京北书坛,这位碑学泰斗说话极有分量,即便是在座的不少都是同辈之人,也稍逊风骚。
“钟岳,我有耳闻,也认识。”
“你也认识?”
蒋伯衡笑道:“这个后生了不得。一手漆书写得出神入化。就在几月前,沪上的云徽之来电,就将他的漆书作品传给我了,我说他是时下漆书第一人。”
“这……”
众人皆惊。
要知道,蒋伯衡研究碑学深厚,一手漆书在京圈里也是如雷贯耳,只是漆书能欣赏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学的人自然也少,没想到,这个南方的小子,居然连漆书都会!
“非但漆书了得,据说,还和西岭的钱筠尧联名出了一本小楷佳作。”
原本谈笑风生的几人面容都变得严肃起来了,若真是这样,那这个人了不得了!
一个人,一辈子尝试一种书风,能够写得有味道,已经是难能可贵了,但是同时擅长几种书风,而且是帖学碑学兼工之人,时下还真是少见。如今已经不是书法的兴盛之期,在这样的书道不兴的年代里,再出如此之才,这莫非真的是书法要崛起了?
蒋伯衡显得很平静,“抛开漆书不说,他的小楷,写得还是可圈可点,有进步的空间,所以倘若这次拿那篇来说事,其实央美、河间还是有不少佼佼者可以与之媲美的。”
中国十几亿人口,书法精英,书法天才,不可能就只此一个,这样一场国赛,若不是钟岳这幅写得出神入化,还是有不少好的作品,在章法、用墨、笔法上,看得出是有天赋的。
“伯衡,你说了这么多,讲到底,还是这次国赛,还是没有任何一幅作品,可以和这媲美呗?”
蒋伯衡笑了笑,“这是明摆的事实。大家估计前几日也都在临摹这小子的作品吧?”
在座的不少人脸色一变,眼神闪烁地闭口不答了。拿到好的书帖,自然是手痒难耐,想要临摹一二,但是都临摹不出此帖的意境来,这才是最见不得人的说辞,所以今天过来,大家伙儿都装作第一次才看到这幅作品的模样,想将这口锅甩给别人来说。
“单论这幅作品,确实。此次国赛无人匹敌,无疑是问鼎了。”
一句话,说得大家心服口服,但又好不甘心。
“但是。”
这个但是,将不少人的神思又给扯了回来。
蒋伯衡一副语重心长地说道:“这幅作品若是个年过半百的人所写,我蒋伯衡一定当晚直飞绍兴,与此人促膝长谈。这笔力、构思,简直是鬼神难测!只是他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啊……”
一边的人都立眉瞪眼的,心说,你这个但是用的,什么意思,二十岁,这是还嫌咱们这些老头子脸皮丢的还不够?人家二十岁能写出的东西,咱们活了大半辈子,一只脚踏进棺材了,还比不上?
蒋伯衡看着周围这些人的神色,说道:“若是七老八十,能出此作,也算人生圆满了,但是诸位试想一下,二十岁就给自己设下这么一道大坎,担就担心是昙花一现,今后这几十年怎么办?”
众人骇然。
钟岳最大的敌人,可能就是自己了!
一旁那人赞同地点头道:“伯衡你的担心不无道理。若是成了当代伤仲永,这个锅,赵永胜要背了。”
“现在只能看钟岳自己能够抗住压力了,不然他这后半辈子,可能就活在自己的阴影之下了。”
年少英才,不是坏事,但是蒋伯衡在对照钟岳一个月前后的书法作品之后,觉得此帖,仅仅是妙手偶得,昙花一现,如今被人高高捧起,今后摔得惨重,可能就是一个天才的陨落,这才担忧不已。
“那伯衡你的意思,这评奖……名次上……”
蒋伯衡叹了口气,他是真的惜才,“如果没有老赵这一手,我情愿再埋他个十几二十年,但是如今老赵已经直降身份来捧人了,我们再怎么掩盖锋芒,到时候只会被人诟病黑幕,如实来吧。”
“那明年的三国书法交流会呢?潜龙勿用,既然你这么看好他,要不要再藏个十年?”
“按规章制度办。”
与会现场,不少书法大家都不太看好钟岳。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这样的人,可能一辈子都要活在自己的阴影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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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二章 当代“急就章”
《黄酒帖》的问世,让钟岳这个名字,在华东有些响亮起来。
一句“敬拜山阴徐文长”更是让无数书法爱好者,买上了去绍兴的车票,去往那个只有青松铁杉相伴的鬼才墓冢。
然而这并非是钟岳的本意,如果得知是这样一个结局,钟岳情愿不写此篇。不过他也并不担心什么,热度终究是热度,那处青坟,朴素到甚至没有什么可看的,一生潦倒而名垂千古,若是没有心怀情绪,就算是因一篇《黄酒帖》而来,可能也品不出什么滋味来。
有人因《黄酒帖》慕名而来,钟岳却在安昌古镇闲庭散步几日后,启程离去。
绍兴到沪上,高铁正好途径临安,钟岳已经好几次收到了钱筠尧的邀请,本来已经归心似箭,然而架不住钱老的热情,不得已,只好中途改了形成,在临安东下了车,到了这个南宋古都。
一帖成名,然而钟岳却没有太多的激动。只有他明白,这《黄酒帖》并非一蹴而就。也只有经历过那日在兰亭的剧情任务,感受过那个鬼才笑傲古今,肆意妄为的模样,才会心生敬畏,想到携酒二斤,去拜谢授画之恩。
钟岳萦绕心头的问题,更加清晰了。那就是自从《黄酒帖》之后,他再也找不到那种漫步在安昌古镇的感觉了。王羲之兰亭之后,再也临摹不出《兰亭集序》那种飘逸灵动之风,钟岳再看到疯传的《黄酒帖》,有一篇论文写得让他很有同感。
那就是《黄酒帖》是“现代急就章”。
什么是急就章?两汉三国,军事纷争繁多,战争像家常便饭一样,时有发生,国家长期陷于战乱,有战争就有紧急军情,就有紧急任命,于是就有了急就章。
这类急就章大多是“将军印”,制作有时是迫于形势,但并不是说,这些印章就一点艺术价值都没有。恰恰是因为紧急,恰恰是因为迫于形势,这些印章往往在形式上更加显示出天真烂漫的形态,而且刻法是凿印刻出,别有一番天地。
《黄酒帖》之所以被人津津乐道,就是因为一个“急”字。
急帖,如风。
钟岳在写下此帖的时候,丝毫没有去考虑笔法如何如何,行文如何如何,就像家常便饭一样落笔生花。有些用笔之法,甚至于自己都无法解释为何要这么用,有些反弧的笔触,完全是出于着急写完,灵光一献而成的,若不是那支秘传的鼠须小毫非比寻常,一般的笔早就被他摧残得毫无弹性了。
怎样把“急就章”变为常态,这是钟岳目前遇到额难题。他问了金农,问了文征明,同样询问了王珣,得到的答案,那都是此题无解。兰亭老白给他指了条路,不管未来的路如何走,钟岳觉得治印,或许是一个可以尝试的路子。
书法,本来就是讲求一个灵感的东西,它是艺术,艺术有时候就来源于灵感的迸发。为什么有些人名垂千古,然而一辈子的辉煌,就集中于一本书、一幅作品,仿佛那样作品就成了他的代号。
钟岳还没到那年迈昏聩的地步,还不想入土为安,那么如今钟岳要更上一层楼,则需要付出更多了。王珣的建议,则是暂且不去想这些。于是,钟岳半道下车,到临安访友。准备着手以书入画的之事。
书法上的瓶颈,已经渐渐让钟岳感觉到,不是笔法的问题,然而一个时机的问题。可能是下一秒,也可能是明年,也有可能止步于此,这种事情他说不好,但是无论如何,钟岳都会继续走下去。
西湖畔的孤山之侧,多为明清古建筑,居山而建,园林精致,环境幽静。百年印社,虽无纵横格局,然而亭台楼阁,依山而建,大有江南园林的妙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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