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博文和陆晨曦冷冷地看着他,修敏齐走出主席台,踱步到陆晨曦身边,从她手里拿过钟西北的证言,默默地看了看,叹了一口气:“当时的住院医师钟西北,曾经宣称自己看到了张淑梅取出的是水剂而不是粉剂。但是经现场调查,陆中和病房内并未发现装水剂利多卡因的安瓿瓶,只有使用过的青霉素西林瓶。仅凭他一人的证言,无法证实这一说法可信,所以……”他把信纸递还给陆晨曦,“晨曦啊,你刚才说过,你父亲是一个青霉素严重过敏患者,并由此怀疑他对利多卡因过敏,我可以理解,但是据此就来推论张淑梅当年的申诉说法可信,这两者确无因果逻辑。再退一步讲,即使你父亲确实对利多卡因过敏,也与本案无关,因为他接受注射的根本不是利多卡因,而是青霉素。”
陆晨曦无言以对,目光严峻地注视着他。
修敏齐不为所动,平静地道:“还有什么,哦,取药单。”他转身面对着傅博文,向他淡淡一笑,伸出手道,“我来看看。”
傅博文控制着情绪,把取药单递给他。
修敏齐接过,取出老花镜戴上,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摘下眼镜说道:“这个……我记得刚才说过了,本案的原始材料,经由当时调查组认定真实,并没有任何篡改、伪造的嫌疑。时隔三十年,你突然拿出这样的一张取药单来,而这张取药单据上的签署人张淑梅、曹广义,都已去世多年,那么谁能证明,到底档案中的取药单是真,还是这张是真的呢?”说完后,他将单据递给傅博文,淡淡地问,“还有什么?”
傅博文望着他,显然,修敏齐的反应,并没有让他意外,他声音沉郁地开口:“修老师,你我,都是一辈子在仁和度过。这里有我们的努力,奋斗,成绩,辉煌,以及后辈的仰视。如今,我们都退下去了,没有任何可争的东西,你觉得我为什么,又有什么必要,要站在这里诬陷你,也给自己加上污点?”
修敏齐冷冷地盯着傅博文,傅博文眼神毫不退缩地看着他。修敏齐再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陆晨曦,淡淡一笑,踱步走到台口,手里摆弄着眼镜依然是轻声淡定地说道:“当年的这件事,事实清楚,结论已定,并没有什么所谓的疑点和新证据值得再去反驳。即使再有人提出相关的线索,我也希望他通过正常渠道去反映情况,而不要再出现这样有损仁合医院荣誉的行为。一件简单的医疗事故,一个不该发生的悲剧,带给我和仁合医院所有同事的应该是什么?我认为,应该是痛定思痛,直面问题,尊重科学,而不是在这样一个场合,互相构陷和指责。今天你既然拿着这件事来问我,那我也告诉你,我修敏齐从医五十余载,始终无愧于医者的良知。我的话说完了。”他平静地走下主席台,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跟随着他,目光中全是不可置信和鄙夷。修敏齐却始终保持着平静的神态,毫不在意众人的态度。
身后,他突然传来陆晨曦的声音:“修老师,你等一下。”
他站了站,没有回头。
陆晨曦声音平静,缓缓开口:“四个月之前,张淑梅的儿子小斌,也就是我们熟悉的庄恕教授,应聘来到仁合行医执教、他来到这里的目的,是找出当年的真相,为母亲平反冤屈。他找到了钟大夫,但是就像现在一样,只有口述的真相,没有绝对的证据;他找到了傅老师,傅老师几经挣扎,终于面对当年的软弱,自己出面作证,并且拿出这张至关重要的药单。可惜,最关键的人物,真正主导这一切的修老师,始终不肯直面当年的一切。最后,庄恕带着这个遗憾和不甘心,离开了中国。”
全场再次静默下来。
陆晨曦低下头平静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庄恕是怀着身为小斌的愤恨而来,但是,在仁和医院的这些日子里,我想,心胸外科的同事都知道,庄教授是一个什么样的医生,当一次次他个人的利益,甚至是来华的目的,跟‘医生’的责任冲突的时候,他再不甘心,也没有让‘小斌’的愿望,压制了庄恕医生的责任。”
台下,心胸外科的年轻大夫们,纷纷点头,楚珺已经掉下了眼泪。
“他离开中国之前的最后一台手术,众所周知,就是修老师女儿彤彤的心肺移植手术。这台手术开始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是仁合的大夫,他不参与,完全无可厚非,更何况,修老师对当年事件的态度,让他厌憎,寒心。但是当时,我用医生的职责,劝说他接手了这台根本不在他职责范围之内的手术。而如今彤彤,也已经痊愈……我记得当时我请求庄恕把彤彤当成一个普通患者公平对待的时候,他问我,一个医生,是否首先是一个人?有人的情感,人的愤怒,人的无可奈何。让他把修敏齐的女儿当作一个普通患者来对待,尽医生的责任,对他公平吗?对他的母亲、他破碎的家庭,公平吗?我没法回答。因为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是公平的。最不公平的就是,”她突然提高声音道,“有人再挣扎、再痛苦,也不能放下良知、责任,再恨、再不甘心,也没办法伤害无辜。但是另外一些人,不是!所以前者,总是比后者承受得更多!”
修敏齐的手抖了起来,他抿紧嘴唇咬紧牙,微微眯起眼睛,脸上的皱纹,似乎加深了不少。
陆晨曦缓缓走下讲台,朗声道:“其实我和傅老师,都预料到了今天这个结果,这个没有结局的局面。我们之所以还要这么做,只有一个理由,在这个不公平的世界里,至少让‘公平’二字,不会在我们自己的心里,彻底地泯灭消失。它就仿佛一个医生的责任和底线,并非每个人都能坚持,甚至很多很多人已经放弃,可是总还有一些人,把它永远地珍视在最宝贵的地方,任何时候,任何困境,绝不放弃。”她望着修敏齐的方向,手抚着胸口,说道:“那就是在——我的心里。”
修敏齐闭了闭眼,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走出了仁合的礼堂。
表彰大会自然是草草结束,异常尴尬。杨帆给修敏齐打电话,电话提示音显示他所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
杨帆挂了电话,气恼地推开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内,两个西装男子坐在椅子上,杨帆的助理正在给他们泡茶。
其中一位西装男子见他进来,迎上来客气地道:“杨院长会议结束了。我们是市卫生局纪委的,想就仁合医院的医疗器材采购问题,向您了解一下情况。”
杨帆笑得不自然了:“哦,不知道是哪批器材呢?”
“先锋公司的,您熟悉吧?”
杨帆点点头:“熟悉,很熟悉……”
西装男子微笑:“那就请您配合了。”随即把调查材料在桌上铺开。
黄昏时分,傅博文来到修敏齐家。空荡荡的客厅里传来保姆开门的迎候声:“傅院长您来啦,修老在里面。”
傅博文慢慢地走进去,看到修敏齐背身站在阳台上。傅博文缓步走到他身后几米处,叫道:“老师。”
修敏齐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慢慢地道:“当年慢阻肺在人口死亡原因中长期位居前五,不管我们怎么努力,患者还是会一步一步走向恶化,死亡,除了移植没有任何办法能挽救他们……作为一个心胸外科的医生我不甘心,既然肾脏、肝脏、小肠、骨髓都可以移植,为什么我们心胸外领域就要对肺移植却步呢?一九七九年北京的团队,完成了第一例肺移植,可惜患者术后发生感染和排异死亡。但当时我看到了希望,既然手术能够做成,既然术后患者延续了数月的生命,就证明大方向没有错,心胸外科最尖端的肺移植是可以被攻克的!之后的五年内,我从没放弃过肺移植的申请和研究,终于我的团队通过了考核,拿到了开展肺移植项目的珍贵批文……这是哪一年?”
傅博文低声应答:“……一九八四年。”
修敏齐点点头接着说道:“可是,当时的大外科主任、院长,还都是文革期间遗留下来的非专业人员。他们鼠目寸光,觉得心肺移植匪夷所思,是个花费精力无数,看不到希望的项目。他们敷衍阻碍,甚至对我压制排挤。我当时到了非但无法把项目往前推进,连在心胸外科的地位都岌岌可危的地步。这个时候,陆中和死了,死于一个阴差阳错的,当时的医学常规没有认知到的意外!我的第一反应,必然是护士疏忽。当然,也因为王主任对张淑梅的照顾,让我对她确有偏见。可是当这个结论一下,后续的结果,却是一个我意想不到的,对我们太有益处的结果。人的一生,把握机会太重要了。如果我放弃这个机会,不但我自己的学术事业大受威胁,努力了那么久的移植项目也就半途夭折了。我没法放弃。”
傅博文当然明白修敏齐的用心,痛楚地道:“我明白,我当时何尝不是如此……可张淑梅是无辜的,我们为了自己,冤枉了一个人,让她死在了这件事上,她的家庭,也破碎了!”
修敏齐轻声反问:“我们为了自己?从一九八四年开展项目起,到第一例单肺移植成功,再到第一例双肺移植成功,仁合心胸外科救了多少患者?我们又带出了多少这方面的专家?这些医生遍布全国各地,他们挽救的慢阻肺、纤维肺、肺动脉高压患者又有多少?”他停了停,口气轻蔑冷淡地说道,“她张淑梅是谁?一个护士而已。如果我们不冤枉她,当时的心胸外科就要被姓王的把持。别说移植,他的学术技术水准,连一个普通的心胸外大夫都达不到,完全是特殊时代的特殊产物。由着他把你调去急诊,把我排挤压制,将会有多少病人不能治愈,甚至失去生命,你想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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