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香一时哑口,原定价格说不出口,反复权衡后咬咬嘴唇:“冯警官,你出个价吧,合适就拿去。”
冯运喷一口浓烟:“关键是合适不了,你觉得多少合适?”把难题抛给张松。
张松摇摇头:“我觉得多少都不合适,要不看下一件?”对瓷器、铜器之外的藏品很少感兴趣。
苏曼香心有不甘,碍于冯运在场,又不便发作:“看来今天累大家白辛苦一趟。”
张松安慰道:“只要保持往来,就没有白辛苦,不能只想到我们这个环节,主要看那些最终买家需要什么。”伸手扶起最后一只盒子。
苏曼香敏捷地按住他的手:“我想,这件东西更不入几位法眼,这样吧,过几天再约,或者我直接去市里,不能总让你们来回跑。”
冯运端详她的脸色:“这里面是空的?”
她略显迟疑,轻轻点头:“是空的。”
冯运阅读表情的功夫几近炉火纯青,示意张松拿开手:“苏小姐,觉得你不够意思。”
她回避他的直视:“怎么这么说?”
“你们出来前,这盒子里一定有东西,是来之前卖给别人了,对吧?”冯运眼里散发出摄人心神的气势,语气透出强硬。
她看一眼秦兵,双手一摊:“冯警官眼里不掺砂子,那是事先跟人约好的,我们之间从没约定必须带多少件。”
“请你记住,今后我们再打交道,希望你更加专注一点,不愿意看到别人不把我当回事,生意是礼常往来,你敬我,我也敬你。”他话锋一转,“苏小姐,今天虽然没成交,我们希望跟你继续保持,也希望能把好东西留给我们,好吗?”
苏曼香见他阴转晴,脸色也跟着云开雾散:“冯哥,我特别想跟你们做生意,今天怪我一时疏忽,保证下不为例。”
“那好,保持联系。”冯运看看其余二人,“收工吧。”转身走向门口。
张松与苏曼香交代几句,往门外走,只见何青屏又闪身进屋,差点撞个满怀。
何青屏指着椅子上的纸箱:“突然想起来了,我的一个朋友特别爱骑马,去美国和欧洲,每次都带几样与骑马有关的玩意回来,苏小姐,那条鞭子大概什么价?”这时,冯运和张松又跟进来。
“呵呵,这条鞭子又不能真的骑马用。”苏曼香意思是说现在骑马不用这种鞭子。
“我知道,下周他过生日,我想送他一样生日礼物,他可以把它挂墙上,也好炫耀一番,表明他是真正的马上运动爱好者。”他摸一下裤兜,又摸屁股兜,“不过我没带什么钱,现在正给他俩打工呢。”暗示便宜一些。
冯运拿他逗趣:“没带钱,那你还买?”
“你不有钱吗?”何青屏又问,“苏小姐,我也不知道他包里有多少钱,你给个价。”有些狐假虎威的逼迫。
轮到苏曼香犹豫不定,高了,冯运不爽,低了,那鞭毕竟是包金手柄,左思右想,脱口而出:“看冯哥面上,给八百,东西你拿走。”
冯运正想说什么,何青屏说声“爽快。”伸手将他拦住,再平摊手掌借钱:“不会吧,八百都没有,到那边,马上让白岚给你。”拿话挤住冯运。
“这话说哪去了。”冯运低头开包,抽出一叠,“你自己数。”
苏曼香觉得不可思议,提醒道,“冯哥,这件东西就当你们买的,算第一笔买卖,我赔钱赚吆喝,今后得照顾我一点。”
“那还用说?这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今天帮了他,也就是帮了我,放心吧。”冯运是一头表演上佳的老虎,接过剩余钞票,挥手示意离开。
秦兵见苏曼香收钱,把鞭子递给何青屏。
苏曼香突然拍拍脑门:“差点忘了留你的电话,得多跟你们联系。”
何青屏指着空纸箱:“还是用那个装一下。”掏出手机记录她的号码,礼貌地道声再见,抱着箱子出屋,听屋里传来苏曼香嘀嘀咕咕地咒骂声,他心里一阵好笑,为接触上苏曼香这样一个渠道,也为巧取来的骑鞭。
第22章 停靠
冯运所说的晚上重要节目,是请大家到电影院现场观看京都来的表演,院内坐无虚席,爆笑如潮,笑点来自台上口吐脏话却不带一个脏字的主持人和演员,把成堆的黄色段子集中到台上,用活灵活现的肢体语言来演绎,踩着黄色的边,掀起男人鼓噪,打开女人眉梢,辞汇屏蔽工作至少比那些搞文学的单位做得到位,这是给何青屏留下的唯一印象。
白岚趴他肩头:“我实在忍受不了了!”
他打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等一会儿,你就说有些反胃,想吸点新鲜空气。”
她趁势吻一下他的脸:“我马上跟翠红讲。”过了一会儿,她侧身在李翠红耳边叽咕,然后碰他胳膊,示意离场。
刚出影院,她在门口有些夸张地大口吸气,回眸望一眼身后:“这人都疯了!”
他静静地看着她:“是这个世界疯了。”
“低级趣味之最,总觉得我现在已够低级的了,再跟别人一比,觉得还是差得远。”她随他步下石阶。
“呵呵,你有那么低级吗?”他抽出香烟点上。
她绕到上风头:“工作,闲得无聊,到网上乱钻,幸好没有蜘蛛什么的,不然头上肯定是落满灰尘的丝网,等回过神,青春只剩下在网里挣扎的份了。”忽然抢过他的烟吸一口,呛咳两声继续道,“八小时之外,除了这玩意儿不抽,好像什么都沾上了,喝酒,高兴了还比画两拳,闷了,找闺蜜泡咖啡厅,再用没完没了的闲言碎语酿造情绪,把自己从头到脚的泡起来,原来咕嘟、咕嘟地喝着郁闷烦恼,还觉得那毕竟是一种有品味的生活,后来,再也品不出味来了,什么更刺激?麻将算,扯着嗓子喊也算,钻天打洞满世界找吃的,还是算,但都不如想你时那种针扎疼痛的刺激,因为这种刺激会进入梦里,让人24小时无空闲,夜半闻敲门,梦深有惊梦。”眼里没有泪光,表情似深秋般萧瑟,整个人仿佛徘徊在飘零地往事落叶里,对周围和季节却无半点知觉。
他踩灭烟头,握住她的手腕,一言不发地沿着净洁的人行道,往繁华又飘渺地城市深处走去。
她望着前方闪烁的建筑彩灯,轻轻地吁一口气:“无数次,都觉得再也找不到生活趣味,没有一样东西能让我惊喜或再次刺痛,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自由移动的植物人,只是暂时没找到永远收容我的那个入口。”
他从她的话里和轮廓中,隐约地闻到死亡光临过的气味,知道死亡并不仅仅是生命结束,当生趣全无时,生活本身就是一口无形的棺材,以天空为盖,以地表衬底,在这口大棺材里,移动着无数的行尸走肉,飘荡着数也数不清无家可归、无穴可入的灵魂,自己身边的她,早已开始灵魂自由游荡,就看何时遇上把她整个人卷进去的绝望气流。
同样的气味,曾在沈鸿滨身上闻到过,最终她从躺过八年之久的情感墓穴里爬了出来,把它踹成一堆废墟,同时她在他们中间又挖下一个深坑,当他意识到时,他特别惊叹女人自掘坟墓的能力,似乎在她们眼里,没有一处墓穴来证明,就不能完全表达内心深处情感熔浆的毁灭力。
经过一处绿地,二人默契地进入,到远离人群的花坛草地边坐下。
他下意识地拔起一棵草,不停地在指间捻动,她依他身旁,拧着身子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在看什么?”他轻声问。
“看你的眉毛上漂着你的心事。”她笑。
他摸一下眉毛:“我的眉毛成了心事传送带?”
“是记忆胶片播放带。”她握紧他的手,“你想啊,人的岁数越来越大,只有眉毛不长皱纹,不露疲态,几十年如一日,它还不痛不痒,不怕风吹日晒,不像眼睛总是这样瞧不惯、那样看不上,披露主人复杂内心不说,也惹许多别的事非,我要是你的眉毛,就好了。”
“呵,那成为你自己的眉毛呀?”以前,他从没发现她如此细腻,情绪滑动变化无预兆。
“不,你要舍不得,就让我成为其中一根,保证乖乖地,绝不乱说乱动。”她伸出手指摸他的眉梢。
“那实在太委屈……”他微微愣神,察觉到她的话别有深意。
“就一根,也这样让你为难呀?”她似笑非笑,像方向捉摸不定的风。
他突然有一股冲动,想跟她讲申市另一个女人的故事,能在毫无隐瞒的情形下交往,当他感觉到她眼里即将形成的风,心中一紧,不能让她继续饱受往昔痛楚的袭扰,就在一瞬间,他明白只能用谎言为她铺设一条幽静浪漫的情感阡陌,是让她脱离二十年情感轨迹的唯一办法。
他搂紧她,吻她的发,再吻她的额和眼睛:“知道吗?在外这么多年,飘泊中的最大收获就是认清我自己,觉得当年我们即使在一起,也没法给予你我应该承担的东西,发自内心地觉得配不上你,有时还偷偷地为没能陪伴你,感觉庆幸。”希望亲昵能分散那股风的凝聚,颤栗能改变她的风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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