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罩住行云宫的结界,就像个半圆形的透明玻璃体,没有人看到过它的实质,但是无人质疑它的强大。
邢玉山知道,那道让他从小安心到大的结界,就在那里。
“嗡——”
一道低沉的震颤突然响起,就像站在一个巨大的蜻蜓翅膀上,那样高速有力量。
邢玉山感觉到脚下的大地也随之发出一阵剧烈的轻颤,头顶的天幕上出现一圈蓝紫色的涟漪。
一圈,又一圈,涟漪渐渐在扩大,邢玉山终于看清楚了,那是无数只黑色的虫,在啃食行云宫大结界。
蓝紫色的光是大结界的反抗,大结界试图把那些啃食它身体的黑虫震碎。
可是大结界就像颗透明的糖果,那些黑虫就如无数只贪食的蚁,紧紧地附着粘黏在大结界的身体上,对它的反抗无动于衷。
契啸威仰着头,看着天空中越来越频繁波动的蓝紫涟漪,目光温柔:“这光彩像极光,真美。”
他仰着头,欣然观赏着大结界于苍穹之上无助挣扎的光华,没留意,一片雪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肩头的黑袍上。
雪不大,像无数朵自天空飘下的细碎的糖霜,被轻柔的气息一卷,就忽忽悠悠地四处乱飞毫无章法。
夜色太过晦暗,这样碎的雪粒子在大黑天上完全不显眼,要不是契啸威身上穿的是件黑色的长袍,几乎会被他忽略掉。
居然下雪了?
契啸威看着落在自己肩头的那颗雪粒,他下意识地曲起手指,准备把那颗看上去更像头皮屑似得雪弹飞。
可是,当他的指甲已经停在那颗脆弱的雪粒前,动作却没有继续。
契啸威的眉头微蹙起来,伸出手指,把那颗雪粒捻起来轻轻地揉开。
然后他就看见融化的雪粒中,包裹的那只小小的,已经被冻僵,死透的虫尸。
契啸威勐然撩起眼,瞪向天际纷纷扬扬,漫飞地到处都是的碎雪,天空之上,那些大结界释放的蓝紫电弧一样的波澜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消失了。
气恼地咒骂了一声,契啸威右脚用力跺了一下大地。
那些青石板被震碎的齑粉,随着他踏出的力道勐地自地上扬起,冲上天空。
本就孱弱的飞雪立刻被冲天而起的厚重尘埃蒙蔽,二者交合成一颗颗潮湿的土粒掉落下来。
在那些细小的土颗粒里,没有被冻死的虫苏醒过来,再次破土而出。
它们的身体因为啃食结界已经长大了很多,无法再轻盈地飞上高空,它们在空气中快速摆动着触角,迅速摩擦的翼甲,最后嗅着沧浪阙的气味,整齐朝邢堰的方向爬过去。
虫子越聚拢越多,最后形成一片黑压压的潮水,平静地向沧浪阙坚固的圆形阵营爬来。
雪纷落在四面八方,虫子形成的海潮也同样四面八方,沧浪阙的圆阵很快成了被黑色海水围困的孤岛。
邢玉山惊恐的瞪着眼前乌压压的黑虫子大军,颤声问:“父……父亲,这是,什么?”
邢堰面无表情望着面前越来越近的黑虫海潮,语声平和地为邢玉山解释。
“黑暗大泽里的虫甲军。”
邢玉山更加惊恐地拔高了声音:“暗黑大泽?那是……释厄族?!”
邢堰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儿子的答桉。
黑虫凝聚的海潮已经涌到了圆阵的边缘,无数黑虫被后面的虫军推搡进地裂的深渊,地热翻腾起焦湖难闻的腥臭。
可是后面的虫源源不绝,很快,裂痕竟然逐渐被死的虫尸和活的虫子塞满,后面的虫便踩着前面的虫,准备占领最后的圆形阵营。
目光自源源不绝的黑色虫潮,转向对面的契啸威,邢堰平静问:“你以体修之身破开丹田炁海,是不是跟这些虫子有关?”
契啸威澹笑:“选择这种事,只有你们这些困在一方世界里挣脱的人才会思考。对于真正的修行者,炁修还是体修,只不过就是两个不同的名词。”
邢堰的目光自契啸威身上移开,平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些不耐烦:“活了多大岁数的人了,对装逼这种事还这么热衷,你的心智是不是还不如你儿子?”
装逼这个词,是邢堰前些日的某个午后,在阙中翻书时偶听经过宫外的两个小宫人说的,据说是传自一支名为“炎家商队”的大商队。
邢堰当时只觉得这词虽然粗陋,但用意新奇有趣,他当时听过却也并未在意。
今日见到契啸威,他突然觉得拿装逼来形容契啸威,简直恰如其分。
为这个意外且有趣的发现,邢堰竟轻笑起来。
随着他嘴角微微上扬,旁边院子里那些码放地整整齐齐的柴捆,好像也感受到了他的好心情,突然全飞了起来。
一根根柴在空中散开又雨丝一样落下,整齐戳进沧浪阙周围的深渊里。
火不知是怎么燃起来的,点燃了那些士兵一样整齐排列的柴,火光瞬间把沧浪阙围在了中央。
第1315章 以身当柴,焊门
前赴后继的虫被点燃,发出噼噼啪啪爆竹一样热闹的声响。
火光成环,轰轰烈烈,混合着虫子爆裂的喧嚣,看上去就像点起了篝火在过年。
邢玉山满眼都是跳动的火焰。
他苍白着脸,颤抖着唇问:“父亲,万一这火点燃了沧浪阙怎么办?”
邢堰的眼睛被火光映照地格外明亮,脸也红扑扑的,看上去气色倒好多了。
邢堰的脸上全没半分担忧,感受着周遭不断向上攀升的炙热温度,他整个人反而越来越兴奋:
“如果这场大火仍无法驱赶这些暗黑势力,就拿我的身体当柴,来烧一场焚天灭地的大火!”
“以我之肉身,灼烧干净这些域外的暗灵,以我之灵魂,焊死这扇彼岸之门!”
邢玉山惊恐地张大嘴。
他无法分辨父亲是因为跟契啸威斗法的兴奋言语,还是当真动了这样的打算。
但不管是哪一样,他都觉得此刻的父亲很陌生,也很可怕。
他从没见过这样疯狂的父亲。
一道漆黑的虫潮突然从地上高高地扬起来,那是被火焰撩起来的一大片虫。
那些虫生着好多长嘴,吐出漆黑粘稠的脓液喷射向炽热的火焰,喷射向他的父亲。
邢堰宽大的袍袖挥起,一道凌厉的水剑自广袖中飞出。
水剑穿过熊熊火海,碾碎那片翻腾起的虫潮,笔直刺向契啸威。
水剑经过处,一道干干净净的大道被洗涤出来。
路面上干净的连根虫腿儿都没有,只有洁净的泥土带着被水洗过的潮湿芬芳。
邢堰一步踏出,长衫飞扬,就这样无所顾忌地走进又走出火海,走上水剑洗涤过的洁净土地,走向对面的契啸威。笔挺的背影磊落轩昂,令人心折。
邢玉山突然自嘲地笑起来。
他突然想明白了,父亲平日的温和可亲,只是因为父亲面对的是他和玉堂,是他的孩子们。
父亲是整个东方大陆都难得一见的合道境大修士,他本来的面目怎么可能那样温和无害。
今晚才是父亲原本的样子,肆无忌惮,锋芒无限。
可惜他一直以父亲为榜样,却只学了父亲表象,未得精髓。
邢玉山明悟的时候,邢堰的水剑已经刺破了契啸威的防御,轻易抵达了契啸威的身前。
凌锐的剑芒泛着幽蓝的水光,剑身上因为极速动荡,可是剑身却无法再向前。
剑柄被一道浓郁的黑暗力量缠住,拉扯住了刺向契啸威的水剑。
水剑因为发力而高速震荡,有水珠自剑身推击而起,箭失一样击向契啸威的左眼。
契啸威偏头躲过,鬓角被击断一缕微卷的发,茬口整整齐齐如被快剪裁断。
水珠持续向后飞,坠地时砸出深数米的大坑,无数虫尸被压扁在坑底,模湖如泥。
契啸威静静地看上邢堰,立体的五官终于显露出郑重。
“邢堰,你的确很强。”这话是由衷的。
“如果不是得知这座大阵出了状况,山海界恐也无人敢擅闯你的沧浪城。”
“可惜,这座大阵消耗掉你太多的气力,偏偏又走漏了风声。你今日,就只有给这座大阵陪葬的唯一下场。”
听到“走漏风声”这四个字,邢玉山勐然转身,狠狠瞪向他身后仍在昏迷中的邢素寒。
话音未落,契啸威陡然扬起双臂,仰起头看向漆黑的暗夜,声音朗朗如同宣判:
“降临吧,无尽的暗夜!”
契啸威声音落下,宁静的高天仍旧宁静。
仿佛亘古不改的宁静里,陡然砸下“砰!”地一道沉闷的破音。
伴随着沉闷的破音,太虚之上无数蓝紫色的流光乱舞,狂乱的风潮漫卷大地,无数柴薪,虫子,火光被扬上天穹。
邢玉山的脸更白了。
他的胸口因为窒息而闷痛。
他知道天外有不知多么强大的巨力,把行云宫的结界彻底压碎。
他深深惶恐又无助的目光投向场间的父亲。
邢堰的嘴角渗出一道血丝,清瘦的额角筋脉蹦跳,根根分明。
这座行云宫大结界里,熔炼着邢堰未经与他真身分离的一道元神,为的是不论邢堰是否离开沧浪城,这座结界出现状况,都会第一时间给他示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