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颜在床上盘膝闭目专注修炼,耳听有熟悉的脚步声进了巷口,慢慢收敛气息,睁开了眼。
她现在耳力十分敏锐,足不出户,外头的动静皆能清晰分辨,平日为免空耗精力,她都需收敛神识。
幸亏她在孟华宗待了几日,看过几本修炼心法的书,现下正好排上用场。要凭她眼下独自修炼,那就是两眼一抹黑。
今日毕承出去雇人,炎颜心里惦记这个事儿,便放开了神识。
所以,毕承才进巷口,她就知道了。
这人怎得只自己回来了?
雇的人呢?
时已入初冬,穆娟儿和邓祥家大娘在堂屋里守着炭盆做针线。
毕承进了屋,跟邓祥家大娘点了个头,就一声不吭坐在旁边喝闷茶。
“人雇的怎么样?”
穆娟儿问了一句,起身去提炭盆上的铜吊子,打算给毕承添热水。
毕承走过去先她一步提起铜壶,先给邓祥家大娘添了茶才给自己倒上:“大小馆子,凡我认得的全跑遍了,居然没一个肯来帮工的,真邪门儿!”
他人缘儿有这么差?
毕承心里很窝火。
穆娟儿放下针线,温柔的眉眼转过来:“那你有没有跟人家提工钱的事儿?”
黄白之物最好说话。
毕承灌了一口茶:“自然提了,而且我还加了一成,就是没人肯来。”
穆娟儿不说话了,低着头,蹙着眉,手里的针线做的极慢。
毕承灌下半壶茶,把杯子重重撴在桌上:“明日我再出去,上那些没打过交道的馆子去试试。我就不信这个邪!若大鹿吴城,连几个帮厨的都雇不上!”
“甭去了!”
门外传来清泠悦耳的声音,堂门被推开,炎颜走了进来。
刚才这屋里的话她听得真切,已然明白事情原委。
毕承和邓祥家大娘同时站起身。
炎颜跟邓祥家大娘点头打过招呼,转脸就见毕承一脸愧疚,耷拉着头脸站在旁边。
炎颜在对面的茶桌旁坐下,随手取了个茶盅。
毕承赶紧跟过去给她添茶。
“您交代的事儿没办好。”毕承声音有点低,明显在自责。
他师父那么能干,毕承觉得自己特没用。
炎颜垂眸轻轻吹汤面的茶叶:“此事不与师父相干,定是张大富跟这些同行打了招呼,故意给咱们使绊子呢。”
师父?
毕承懵逼……随即恍然!
屋里还有邓祥家大娘呢,外人跟前他是师父来着。
又给忘了!
毕承赶紧绷起架子回去坐下。
炎颜转着茶盅勾唇冷笑:“这只肥猫脑子倒好使,我想什么,居然叫他给猜中了。”
穆娟儿蹙起绣眉:“张大富是灏元楼的总买办,手里人脉广,巴结他的人也多。他一句话,鹿吴城的厨行都得卖他面子,这事儿确实有些难办。”
炎颜安静喝茶,没说话。
屋里一时静极。
邓祥家大娘慢慢起身,对着炎颜就行了个大礼。
炎颜蹭地站了起来:“大娘您这是……”
“都是我家的事儿连累了你们,叫你们为难啦……”
邓祥家大娘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脸上带着深深的愧疚。
穆娟儿赶紧起身,摸过去挽住大娘的胳膊:“您说的这是什么话,都多少年的老街坊了,自是要相互帮衬的。您老快别这样,倒叫我们姑娘过意不去。”
穆娟儿把人安抚着重新坐下,炎颜笑道:“大娘您可别这么想。我天生瞧张大富不顺眼,就想揍他。就算没碰上那件事,我也照揍不误!”
她的话俏皮,立马就把屋里沉重的氛围带了出来。
邓祥家大娘神态缓和许多,回头对穆娟儿和毕承笑道:“你小俩口可真有福气!先前阿承拜的那个姓炎的女师父,那么大本事,咱们都亲眼见证了,你那师父简直就是个摇钱树呀!”
“摇钱树”在旁边默默呡了口茶……
邓祥家大娘继续夸:“这才听闻炎神厨外出办事儿去了,阿承转眼又收了这么个聪明伶俐,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徒弟。这位唐姑娘看面相,也是个有大造化的!”
有大造化的“唐姑娘”又默默地呡了口茶……
毕家两口子都不接话。
您老就没发现?毕承这一师一徒,全是年轻姑娘。
这又是炎(盐)又是唐(糖)的,左右就没离过烧菜佐料!
“咳咳!”炎颜清了清嗓子,打断小两口深深有物的眼神儿:“明日出去找人,只要人老实勤快,做事精干利落就行,是不是厨子不要紧。”
“嗳!”毕承赶紧应承,下意识站起身就要过去给炎颜倒茶。
炎颜先他一步自己倒了,反手把茶壶递给他,然后笑嘻嘻觑着他。
毕承窘。
又忘了他是师父!
邓祥家大娘从针线上抬起头,向毕承问:“阿承急着聘伙计,可是为了去豪老爷府上,做千人宴做打算?”
毕承点头:“正是呢,千人宴事大活多,自己带过去伙计用着顺手些。”
邓祥家大娘用绣花针篦着发鬓,小心翼翼地问:“方才你们的话我听了个大概,你们是要雇厨子吧?”
第55章 泽水畔,邓家庄
邓祥家大娘用绣花针篦着发鬓,小心翼翼地问:“方才你们的话我听了个大概,你们是要雇厨子吧?”
穆娟儿点头:“正是呢。”
邓祥家大娘踌躇着继续说:“你邓祥伯的两个亲侄子倒是当厨子的,不过他们都是乡厨,没见过城里的大世面,手艺倒也有些,就是不知能不能入得阿承的眼。”
炎颜赶紧道:“乡厨不要紧,是熟手就成!”
乡下厨子虽然不比城中厨子见识多,但总归有灶头上的基本功,比生手强得多。
邓祥家大娘立刻点头:“是熟手,都是家传的手艺。你邓祥伯的亲兄弟就是干这行出身。”
炎颜当即拍板定了。
邓祥家大娘赶紧回去找邓祥伯把事儿说了。
邓祥伯一家本就实在,先前得了炎颜相助,正寻思报还,此刻听说他们缺厨工帮手,当即便引着炎颜和毕承往城外邓家庄去。
邓家庄就在鹿吴城边上,出城不过十几里路,毕承亲自驾车载着炎颜和邓祥伯,刚过晌午就进了庄。
邓家庄坐落在鹿吴山北麓的半山坡上,整个庄子几乎全姓邓,祖宗全出自同一个祠堂。
邓祥伯带着炎颜和毕承一进庄子,遇见的几乎全是邓祥伯的亲戚,格外亲热熟络。
炎颜自来山海界已过有半年了,还从没来过这个世界的村庄,感觉挺新鲜。
马车一进邓家庄,她就下了车,站在庄子口打量眼前这不大的小村庄。
时节已入初冬,比起城里,庄子上显得格外宁静安详。
木石房屋错落铺陈,被质朴的土篱墙隔成一个个四方,沿土路而上,高高低低的烟囱间,掉光叶子的柿子树,挑着小灯笼似得火柿子,就像质朴长衫上缀着的红绒盘扣,给萧瑟的季节增了几分生气,透着生动的人情味儿。
不远处,一条湍湍银带嵌在山峦下。
安顿好车轿的毕承和邓祥伯,从庄子里出来寻她。
炎颜伸手指着河问:“那条河有名吗?”
邓祥伯笑眯眯道:“唐姑娘一看就刚来本地不久,那条河就是大名鼎鼎的泽更水啊!”
炎颜本已转身,听闻这话又站住了脚步。
回身望向河那边,她的声音低低地:“那就是泽更之水啊。”
定定地忘了那河片刻,炎颜收回目光,跟在邓祥伯身后往庄里走,随口问了句:“您老祖辈就在这里住着,可听说过蛊雕?”
毕承不着痕迹地看了自家师父一眼。
他师父这是又想吓唬人了?
邓祥伯笑道:“蛊雕啊,常听说啊。这东西妇人们天天挂嘴上,拿来唬不乖的娃儿。邓家庄的孩子全叫这东西唬大的,哈哈哈……”
炎颜却没笑,继而问:“祖上可有人当真见过?”
邓祥伯笑着摇头:“那可没有。”
“听老辈子说,这东西生在水里,是了不得的大妖怪,现世就要闹大祸患。不过我邓家祖辈都在这地方住着,没听说有谁亲眼见过。”
“呵呵,多半是谣传吧,为吓唬爱下河耍的小孩子。”
炎颜又问:“那您有没听闻,最近猎户们进山夜猎总出事儿?”
一直沉默的毕承又看了炎颜一眼。
师父她这是还记着那头变种的孰湖呢。
邓祥伯点头:“这个倒是听说了,城里把这事儿传的怪邪乎哩。”
见炎颜表情严肃,邓祥伯以为她鲜少出城心里害怕,和笑安抚:“唐姑娘莫怕,你说的那是城东的事儿,听说那边的山里长了荒夫草。”
“这种草不吉利,据说是冤魂变的,山间兽类吃下就会发癫狂病。咱这边是山北麓,没听有兽伤人的事儿。”
荒夫草?
这东西炎颜听着耳熟,好像在哪本书里翻到过。
三人边走边聊,邓祥伯领着俩人走进一户农家院子。
刚进门,就有四五个人从屋里迎出来。
走在前头的一位与邓祥伯年纪相仿。邓祥伯给炎颜和毕承介绍:“这是我二哥,他没成家那会儿就当乡厨了,如今两个儿子跟他一样也全是乡厨。我老伴儿跟你们提的我那两个侄儿,就是我二哥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