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没了他预想中仙天光芒万丈的光辉感,也没了诸天之纽带,万界之中枢的堂正大气。
对其他世界来说,反而如同暗夜幽影,附骨之疽,想甩甩不掉,想追追不到,仿佛存在,又仿佛不存在,如噩梦缠绕。
难怪我没想到这种思路,这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仙界画风,也真就只有魔族出身的梦魇才有这般清新脱俗的思路啊!
姜不苦心中吐槽,不知道是夸是赞。
嗯,在为内景仙天绘制蓝图,构想未来的时候,他从来都不谦虚,目标绝不会只放在赢得诸界赌局上,没有诸天万界入画图的气概,还画什么蓝图,搞什么设计!
所以,他从来不会为蓝图“假大空”“白日梦”而自惭,他唯一关心的只两点,一是“理论上确实可行”,而且,便是这个“理论”也非真·理论,只需要有一套足够自洽、足够自圆其说的框架就可以了,第二就是“画风”。
譬如之前章羽彤等人讨论是想着将浑然一体的仙天分层分级,飞升之上叠飞升,单是飞升就可无始无终的进行下去,又如他们讨论幻使做仙民,炎夏幻使为正,其他各族类出身的幻使为奇。
又如未来仙界到底是更现代化一点还是更古典一点,若是偏现代,那就偏朴素,仙人们自力更生、自娱自乐,若是偏古典那很可能就是一个真仙人身后跟个“大团队”,什么使女啊童子啊力士啊可劲的往上怼……林林总总,这些都可最终归类在“画风”里。
但无论哪一种画风,无论是叫内景仙天也好,还是统称仙界也好,终归带个“仙”字,凡是受过完整启蒙教育的就能够理解这个字中所蕴真意,画风再怎么偏也总还在“仙”的范畴内打转。
梦魇倒好,嘴上恭称“姜爷”,句句不离“仙天”,便是特指说明,也是“魔属仙天”,魔在仙之下,乃是仙的一个分支,完全挑不出任何毛病。
可她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心里怕不是将“内景仙天”自动替代成为了“内景魔天”,或者“内景诡天”,反正在她的构想里,他是没感到一点仙气存在。
姜不苦的思绪习惯性的发散,嘴里点评道:
“这个思路固然是好,但难免有些被动,就像是野外采集,运气好盆满钵满,运气不好,空手而归;
而先播撒再收获就不同了,更像是有计划、规模化的农垦耕植,收获是明确的,有多少付出就有多少回报。”
梦魇见姜爷这般明显的褒贬,小小的反驳道:“这和采集还是有些不同的,人出野外采集,一次只能去一个地方,而我们却可同时关注多个、乃至无数个地方,只要世界足够多,就不可能有空手的时候,区别只在于收获更多,或者比更多还多。”
小小的反驳了一下,她却又立刻改变立场,道:“不过,要是两者能够结合起来当然是最好。”
“两者结合起来最好”,在她这只是反过来主动帮姜爷圆话,毕竟姜爷之前难得的主动释放了善意,她不能让自己显得太扎人,虽然这样小意婉转的她在蓝星魔族眼中完全是不可想象的,但这不代表她不会。
可这话听在脑子里正因两种强烈冲突的“画风”而思绪散漫的姜不苦耳中,却有当头棒喝、醍醐灌顶的神效。
强烈冲突的两股画风,忽地仿佛旋转阴阳鱼般,首次尝试着彼此接近,彼此融合,共成一个浑然的整体。
是啊,谁说仙天就一定要仙了?
非仙一点就不行吗?
若内景仙天因为此名就一味求“仙”,那岂不是陷入“仙执”之中,所以,用非仙综合一下恰到好处。
而且,堂堂正正,光芒万丈,仙照诸天万界和隐秘诡谲,捉摸不定,如在非在冲突吗?
一点也不冲突。
他甚至想到了年轻时候——真·年轻时候,看到的一副画面,那是描绘佛家灵山的,上半部佛光普照,灵山巍巍,雷音峨峨,佛陀菩萨,金刚罗汉,个个慈眉善目,宝相庄严,或者悲天悯人,似要将众生苦难一己承担,就连他们骑乘的坐骑,身下的云朵,都似有强烈的温度;
可下半部却画风完全颠倒,灵山断折,雷音坍塌,祥光瑞霭早已化成了白骨阴风,佛陀菩萨,漫天罗汉也早已变成了狰狞可怖,阴诡难测的形象,就连他们坐下的坐骑,也有种随时都要择人而噬的凶厉,只是一眼,便能给人以强烈的冲击。
而这两者迥异的画风合在一起,却又给人一种浑然天成之感。
所以,这撮“羊毛”该薅还是得薅啊。
第五三二章 迢迢长路(十八)
梦魇还在更进一步阐述自己的构思。
“因为这种静等对方上钩的做法多少还是有些看天吃饭的意思,也不能完全倚重。
我的想法是用其他方法侧面配合,予以不足。
这方法我暂时想到了两种,也是从我这名号中悟得。
一法为‘梦’,一法为‘魇’。
据我观察,凡有情众生,多多少少都会做梦,至少,现在我们所遭遇的所有世界皆是如此,只不过有的世界,有的族群做梦很少,却不存在‘绝不做梦’一说。
我对梦境的理解和其他各种梦境解析的书籍不同。
我是这么理解的,一切有情众生,自从其诞生了‘我’之念后,就必将面对两个世界。
第一个,自然便是身外天地,日升月落,真实无虚的物质世界。
这是一切存在都必然面对的。
这个世界,是亿万万各种‘存在’相聚的舞台,若见不到这个世界,那这个世界的一切灾厄喜乐,创生毁灭都与之无关。
第二个,却是有情众生所独有的,内心感知的世界。”
“这两个世界,基本上是重叠的,且因为有情个体的渺小面对无垠广大的现实世界,会主动的让自我感知的世界迁就于现实世界,挂靠在现实世界之下。
若这两个世界有冲突,那问题不可能处在现世物质世界,只可能归罪于内心感知世界。
若必须对其中一个做出改变,以达到两界相协的目的,那也必然只能是自我感知世界做出改变。”
“有情众生要想安居于世,就必须协调这两个世界的关系,它们可以是包含与被包含的关系,也可以是迁就与被迁就的关系,若能彼此和谐相生自然更好,可若两个世界产生强烈冲突,互证其谬,那就完了,其冲突的结果只能以此有情生灵退场为终结。
这种退场可能是死亡,肉身包括灵魂的毁灭,也可以是有情化无情,成为草木竹石一类,身体虽然活着,‘我’念却已消失。”
“两个世界包含与被包含的转变,迁就与被迁就的变化,也是我认知绝对强弱的标志。
通常来说,强弱是个相对的,两相比较,自然便存在一方弱、另一方则强。
而绝对强弱是不需要进行比较的,让自我感知的世界去配合迁就现实物质世界,那就是弱者,再强也弱;
若是反过来,让现实物质世界去配合自我感知的世界,那就是绝对的强者,修行之道,无论是哪一条,最终目的也不过于此。”
她这番言论,姜不苦听得暗暗点头。
正谬暂且不论,却也能自成一家,自圆其说。
“而梦境的产生,便是这两个世界摩擦产生的残屑!”
“无论再怎么迁就,再怎么配合,现实物质世界和自我感知世界就是两个世界,绝不可能完美契合,就像世界上不可能存在两片一样的树叶,或许这只是造物主才具备这样的能力,若这位存在真的存在,其自我感知的世界,便是现实物质世界。”
“不同的有情众生,只有两界摩擦残屑多少的不同,绝不会没有。
当这些残屑积郁于心,甚至隐藏在有情生灵自身都无法查知的隐蔽角落,慢慢渗透,慢慢堆积,然后,终有释放的一天。”
听着她的讲述,姜不苦尝试着去理解她所理解的梦境模型,渐渐地,他的心情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因为他又又和自己记忆中的某些认知对应了起来。
这摩擦残屑的产生,和因供求关系矛盾而必然产生的泡沫一样,这泡沫积累到一定程度释放出来,便是一场场必然的经济危机,而这些摩擦残屑在人心中积累的最终,也是通过梦境这样一种释放出来。
他因此联想到那些大功率运转的机械定期释放废热的过程,若不释放,就这么憋着,最终的结果便是憋到爆炸,而生命的本能便是更长久、更完满的存在,必然不允许这样的局面发生,哪怕生灵自己主观上不愿意,“这也由不得你”。
而联想到至此,都不需要梦魇继续讲述,他就已经知道后续该如何操作,因为他已经洞察了此法本质。
既然梦境是有情众生在释放“废热”,那就研究出一个“热源探测器”,以此为指引,寻找到合宜的目标。
这和主动播种不同,也和被动等待对方成熟上钩不同,既有对方的配合——梦境释放“废热”,相当于另一种点亮灯塔的方式,这甚至是对方很难自主控制的,又有他们这一方的主动出力,这种“灯塔”单是对方单方面点亮是寻找不到的,还需要主动“探查”,甚至探查手段的精妙与否直接关系到收获的多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