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天空,却几乎无法再看清地面?维塔点了下头,忽然转向艾比那边。扭曲的空间中,他还在随着幻影不间断的移动。恍惚间,周围的花海已经盖上了一层积雪,就像登在渐渐升高的山峰之上。
不对,他们依然垂直的立于大地上,原本卷翘至天上的地面已经被他们甩在了后面。身后是白天,维塔和艾比的前方才是那宛如深海的深邃漆黑。
就像他们一直在朝着深渊的更深处不断前行。维塔分不清他们是在朝上飞升,还是在往下可悲的坠落。
艾比的头发又一次凌乱了,几乎是养成了习惯,维塔伸手去整理她的马尾。但这次,发绳在他手中忽然因为朽坏而崩解,只在维塔的指尖留下了类似尘土的轻纱。
维塔看了下自己的手,终于感觉到周围那刺骨至极的寒冷。艾比在不远处,呼吸已经在颤抖中有了白雾。维塔抿嘴,脱下自己的外衣,手臂却拨弄到了什么东西。
是那白色的,自自己眼窝中长出的花瓣。如今已经凝上了一层薄薄的霜,全无了当初摇摆的活性。
他向面前似乎已经冻僵了的艾比走去,与幻影擦肩而过。微微顿了一下,回过头来:“你也是这样的吗?”
“嗯?”幻影依旧在温和的笑。
“你也需要什么东西,来帮你看着地面发生的事情吗?”维塔扯了一下眼眶中的花瓣,与艾比的头绳一样,这花瓣居然瞬间便腐朽而凋零,落在雪地之中消失无痕。大衣落在艾比身上,维塔将视线从幻影身上收回:“如果你能用月光剑当做观测地上的道具,就不会需要我的眼睛。可你还是这么做了,那月光剑现在是谁在使用着?你说你对异世的来客这么感兴趣,这又是为了什么?”
空间陡然变换,那种诡异的扭曲转瞬间消失无痕。艾比恰在这一瞬跌坐在雪地中,看了看身上多出的外套,眼神空洞非常。
幻影消失,祂的声音缥缈而虚无:“月光剑荒废了,它们早就被盯上。”
“至于为什么,你马上就知道了。”
维塔抿嘴,俯身,想去查看艾比的状况,却骤然感受到一股极致的恶寒。
是恐惧与雪地的冰冷夹杂在一起,几乎瞬间洞穿自己的心脏。维塔抿着的嘴被牙齿咬破,他终于发现了这股诡异恶寒的来源。
是星星,周围因为接近深渊似的天空而闪耀的星星。祂们是眼眸,祂们在窥伺,无数眼眸与涣散的瞳孔悬于天空之中。维塔咬牙,牙齿几乎碎裂。酷似深渊的天空的尽头居然是那如同腐肉般的太阳。
太阳并不是没有发光,只是祂的光芒被天空闪动的眸子压制,吞噬。太阳只是腐肉,星星却是真正的,代表着那无可对抗存在的恒星。
只有距离是星星与自己及艾比间最后的屏障了,可艾比还是要向前。
仿佛为了驱散体内的恶寒,又像是要安抚颤抖的艾比,维塔将小姑娘搂进怀中。
……他总算发现她已经不是小姑娘了。
维塔低头,艾比的头发几乎盖到她的小腿。原本只有九岁左右的面容已经完全褪去稚气,出落成了十六七岁的少女模样。
她的身体颤了颤,抬头。空洞如古井的眼睛焕发了一点神采,接着,便是如同坚冰消融成溪水般流转:“……你是……维……维塔?”
维塔笑起,面色中却充斥苦涩。他揉了下艾比的脑袋:“是我。”
“维塔……维塔!”艾比总算确信这一切不是梦幻。她一头钻进维塔的怀中,双手握起,不住的捶打他的胸口:“你……你去哪了?这么多年……你去哪了……我找不到你,一直一直都找不到你……这么多年……”
“对不起,我大概是迷失在某位神祇的身边了,“维塔吸气:“我回来了。”
艾比在维塔怀中点点头,忽然抬起还带着泪迹的脸,指了指她的头发:“这么久,都是你帮我梳的头?”
“嗯,我一直跟在你身后。”
“我差点忘了自己为什么要一直向上走。”
“我会重新告诉你。”
艾比点头,忽然又把脸埋进维塔怀里,闷闷的说:“我长大了。”
维塔摸了下鼻子:“我看到了。”
“……哼,我头绳也坏了。”
“我送你个新的。”维塔低头,看向自己的义手。当初在万恩浦洛的入口处,自己打败了三名来自猎犬部队的强大法师。其中一位为他留下了一截纯白的缎带,被沃芙以及奥罗拉改造后,缠绕在了义手上。让维塔开门和关门变得随心所欲。
现在,他把这纯白的缎带取下,又对着艾比的长发为难了一会儿,才双手翻飞,系上了一只小巧的蝴蝶结。
艾比甩了甩头:“这么多年,你还是只会编个马尾辫?”
“抱歉,没什么机会练习。”
艾比轻笑,决定再任性一点:“我冷,背着我走。”
“好。”
维塔将艾比背起,她的双足是早已成了血液不畅的青色不知多长时间。艾比的脸在维塔背上轻轻蹭了蹭,似乎在感受着久违的温暖:“在登上顶端之前,不要丢下我了。”
“好,”维塔的脸忽然闪过一丝阴霾,周遭的每个星星都几乎要占去天空的一角,他们的窥伺如同嘲笑般肆无忌惮:“在登上顶端之前?”
艾比只是轻轻的呼吸,像猫咪一样。
注定离家出走的猫咪。
第406章 陪伴
维塔根本不知道艾比是如何撑过她口中的“这么多年”的。
地上的积雪始终不厚,一经出现便会朝前方的深渊暗沉翻滚而去。被夺去光辉的腐肉状的银白太阳就在前方广袤黑暗的正中,在时间的狂乱扭曲以及维塔一个个略显杂乱的脚印下,从一个篮球的大小,直至覆盖了大半个天空。
而自从背起艾比后,时间的观念便彻底混乱。一开始,维塔和背上的少女还会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可很快,来自星空窥伺的恶寒以及雪地的低温便几乎刷去了维塔心中的任何念头,只剩下最原初最本能的恐惧以及一股偏要向前的念头。
可就算是这股念头也是如此的脆弱。窥伺的星星随便一个都比太阳要大上这么多,祂们本身就是最极致的光明与黑暗的混合。祂们是一只只挂在天上的眼睛,明黄如同岩浆的眼白,黑洞一样的眼珠,还有如同直达宇宙伸出竖向裂谷般的瞳孔。
就像生物面对天敌,维塔全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在徒劳的呼喊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他即使只是肌肉最轻微的收缩,都几乎会在与本能巨大的矛盾下冲垮自己的心智。
难怪踏上这条道路需要无数的文明在它们各自不同的仪式中找出最为坚强的战士,寻常人在如此的环境中甚至不可能有丝毫动作。而艾比要求自己来背着更不是她的什么任性,维塔有理由相信背上的姑娘一直在通过脐带吞噬着自己如同海啸般的恐惧。
这对艾比绝对是个不小的负担,尤其是她已经独自在这片雪原中穿行了这么长这么长的时间。维塔呼气,悄然感到了背上姑娘接近“非人”的一面。她有着立于一切之上的野心,同样在雪原中接近永恒的时间的下证明了她有与之相符的心智。
但即便如此,即便如此。在自己脱离了母神附近扭曲的领域,重新出现在艾比面前时,她仍然在自己的怀里哭成了泪人。
还告诉自己她仍旧坚定的要离开,去向深渊的最深处。
思绪莫名有些复杂,维塔只能又颠了颠背上的她,继续前行。
于是,究竟又过了多久?几秒,几天?还是又是数年不经意的划过了自己脚下的雪原?某次喘息后,维塔惊觉自己的脸上已经有了长长的胡子,背上艾比的发梢扫在了积雪上,染上了星星点点的银光。
她的怀中和自己的背上共同氤氲的温暖,或许是此方被窥伺的冰冷天地中唯一的热。
原本应该发热的太阳,苍白的挂在似乎触手可及的深渊中央。这就是旅途的终点?维塔回头,原本地面的那抹绿色被他们甩在了比遥远更遥远的后头。
踏上终点,就可以取代母神的意识。这说明那个天体就是母神的本体?属于祂意识的幻影不知道去了哪里,太阳也像月亮那般沉寂。难道最为人类所熟知的两个天体本就是一体两面,至于夜晚,则是属于神灵所必须的休憩?
为什么要休憩,维塔思索,下意识的望向天空。
悬挂在天上的星星仍在静静的凝视。
维塔忽然意识到自己重新找回了对时间的感觉是因为什么,不是自己有了阻挡那些存在的能力,而是来自星星无可阻挡的威压被那朽烂的太阳遮蔽了大半。
不只自己,腐朽的太阳还在为世界遮挡仅靠注视就能压垮世间一切的星空。
但现在,那个幻影不在,太阳转化为了月亮,祂在休憩,可这次休憩的时间太长了一些。太阳缺位,让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冰封。冰封势必会扩散,穿越这模糊的生死间隙,入侵真实的世界吧。
为什么?
维塔又往前走了一步,不知不觉打了个哆嗦。有断裂的声音自他义手上传来,维塔抬手,义手上那属于阿曼达的指头不知何时已经被冻裂,裂纹四散,终于在黑曜石的冰冷中化为结晶状的碎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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