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很矮、青瞳、黑发……
独孤麟奇颤抖地吸了口气,这些特征再加上武功高强,他只能想到一个人。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吗?他又产生了被命运捉弄的厌恶感,他就像跌宕起伏故事里的一个可怜角色,心爱的人是灭族的仇人,多么让人叹惋的情感,他和她的结局会是什么样的?
他抬起头,想大声质问苍天。
话还没开口,人群忽然传来一阵骚乱。他左右四顾,发现竟不知不觉走到大理寺卿的宅邸附近,往日这里人烟稀少,但因春节将至,无处落脚的人潮便顺藤摸瓜流到这里。
预感比骚乱更先一步出现,不祥的征兆击中心脏,他顿时清醒,智言指路也很快运作起来,大脑下意识保存的信息在玄妙之力的整合下变得清晰无比,从刚才开始,就有一个走路不稳的女子挤在人潮里。他拨开嘻嘻哈哈的人群,找了半天却没法发现她的身影。
那个女子是谁?
他确信先前从未见过那个女子,她是因举止异常才引起他——或是智言指路——的注意,而且她出现的位置非常微妙,就在辜月住所不远。
这意味着什么?她是做什么的?
独孤麟奇忽然觉得自己可笑之至。刚才还在为蒋昆仑的死而郁郁寡欢,现在却投入一件新的事里,这样的逃避让他觉得恶心。
他忍着厌恶的情绪,有些不受控制地寻找那个女人。
终于,他发现了她。
一个年轻却病态无比的人,脸颊瘦削苍白,铁青面孔上是茫然的目光,嘴唇在不住地颤抖,发黄的牙齿下意识咀嚼干巴巴的唇皮。她的脑袋向左侧偏扭,弱不禁风的脖子好像撑不住脑袋,如果有人一个不小心撞倒她,她说不定就死了。
这种人绝不该出现在热闹非凡的人群里!也难怪智言指路会发出警告。
独孤麟奇自然地挤入人群,隔着两人的距离跟在女人身后。
病弱不堪的女子,她在做什么?
他感觉很不舒服,不知是因近乎濒死的女子,还是因蒋昆仑的死,亦或两者兼有。总之,他默不作声地跟着。他现在不想思考,把身心交给智言指路。
什么味道?一股不常见的味道从前面飘来,大概率来自她。
独孤麟奇勉强挤到了她的一侧,发现她挺着圆鼓鼓的肚子,肚子在破烂不堪的衣服下晃来晃去。她不是孕妇,而是在腹部藏了某种液体。
结合刚才闻到的味道——
鲸油!
由于昂贵而只供权贵使用,平常少见,独孤麟奇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隐约察觉到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可没能来得及制止。
只见瘦弱女子像是受到惊吓一样崴了一脚,她的掌心忽然窜出一道明火,下一瞬间,火像饥饿的蛇般缠上了她的身体,女子发出惨烈的尖叫,火球从腹部喷发,浓臭的糊肉味跟着四处逃跑的人群散开。跌倒、摔伤、踩压、嚎叫,热闹非凡的街道顷刻成为人间炼狱。还没燃着的鲸油顺着斜坡滚落,整条街成了火焰翻江倒海的舞台。
独孤麟奇愕然地停在原地,他眼睁睁看着这场灾厄的罪魁祸首——她的衣服先被烧着,脱落的布料又变成新的源头,皮肤像墨珠滴入清水一般,黑褐从火焰沸腾处蔓延,转瞬间整个人就成了一具干吼的焦炭,她的生命应该结束了,最后还哼出一声让独孤麟奇终生难忘的尖叫,那是遭到背叛者发出的、最后的诅咒。
她不是自愿的,她被人骗到了这里!
独孤麟奇催动泽气护体,同时踏着轻功踩上路人的肩膀,飞速冲向大理寺卿的住所。
对智言指路来说,这场自焚的根本目的太明显了。
第231章 绝唱
徐忠衡朦胧中感觉到一副晃动的图景,他站在京城之巅,坐上皇位,睥睨天下。
天下却只剩废墟。
“殿下。”巴耶兹敲打房门。
徐忠衡站起身,捧在手心的书被翻倒在地。他揉了揉眼睛,竟然在白天睡着了。他习惯性地伸出右手。淡古还冒着青烟,温热的烟杆让他产生投入母亲怀抱的温馨。他用力喘了口气,下定决心要遏制恶习的侵蚀,但困倦很快袭上大脑。
“进来。”他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吸了口淡古。脑袋瞬间清醒。他忽然想到夫人,心像被刀剜了一样,皇室三妻四妾很正常,但被发配边境,多余的女子自然是被朝廷剥夺。其实他并不在意,反正他深爱的夫人跟随来到北境。
但不幸的是,她还没能来得及看到北方的大雪就染上风寒死了,死在墨州,他在的这片土地之下,她的尸体早已腐烂。
触景生情,徐忠衡这几日都睡不安稳,往事像密密麻麻的大雪一样飘入脑海,冰凉之后是彻骨的寒冷,夫人的灵魂似乎找上了他。是埋怨他争权失败,还是为他重整旗鼓而欣慰,亦或是斥责他的自甘堕落?
他抬头看向窗外,结实密集的木栏杆被大雪冻得发黑,窗户的缝隙不停传来北风呼啸出的怪声。
夫人会在外面吗?外面太冷了。他这么想着,起身慢悠悠走到窗边,支开插杆,冷气嗖的一声全窜了进来。
巴耶兹推开房门。霎时,整个房间都通透了,冷流迅速占领了仅存的温暖空间,徐忠衡哆嗦了一阵,连忙合拢窗户。夫人若要进来,应该已经来了吧。他自我安慰。
“何事?”
他转向巴耶兹,中途看到昨天的晚膳放在桌上,一口没动。烛光摇曳,把冰冷的食物照出温度感,他觉得有些饿了,就随性抓起结成硬块的饭团塞入口中,咀嚼起来非常恶心,他说不上是什么东西,也就意味着口中的食物可以是任何东西,而他想到了尸体,因为苍言在前天刚进行一场屠杀。
死去的士兵来自居州,他们擅于水战,弱于陆战,足有一千人被活捉,苍言让人用绳子和铁链将他们捆到一起,一场恰到好处的大雪将他们冻成冰雕,只需用战锤用力一砸,他们就四分五裂了,连血都不会流出来,非常干净。再过几个月,这些汲取土地营养长大成人的青年就能回到自然的怀抱——这是苍言的歪理,也是道理。
此刻,徐忠衡便觉得口中是那一块块碎成冰渣的尸体,血腥、生涩。
“殿下,有热食。”
“不必。”他冷冷地说道,“这个正好。”
巴耶兹没再多嘴。
“苍言大人让您去军营一趟,他正在策划下一次进攻。”
“下一次进攻?”徐忠衡没有集中注意力,残存于口中的味道让他难以释怀,凝结在熟肉周围的冰块慢慢融化,一丝冰凉从喉咙淌入腹部,被淡古摧残的管道经不住这般寒意,他狠狠地咳嗽两声,更加剧烈的灼烧感接踵而至,鼻腔漫出一股血味。
他眨了眨眼,故作镇静地站直身体,不愿让巴耶兹看到自己羸弱的一面。
出使西朝的使者暴毙后,北境叛军就秉承谨慎的战略方针,绝不大举进攻南方,而是巩固已经占领的土地,做好持久战的准备——尽管谁都明白,即将袭来的寒潮不会留太多时间,持久战并不能坚持多久。他前几日就听到逃兵事件接二连三地发生,现在动静还闹得不够大,如果第二波寒潮袭来,叛军的军心就会彻底击垮、溃散。
他闻过苍言,既然巫术师能够操纵阴晴,为何不抵住寒潮。苍言告诉他,这种事无法办到。寒潮持续的时间太长,巫术师与它对抗的唯一下场,就是筋疲力尽,直至死亡。
一个无力抵抗的、宿命般的说法。
这让徐忠衡更想知道,巫术师到底是谁?
和苍言合作了这么久,从来没亲眼见过他口中的巫术师,他一度觉得苍言本人就精通巫术,但每次呼风唤雨时苍言都在场,他没有多余的举动,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注视巫术带来的奇迹——他应该不是巫术师,至少接连几场战争,并非出自他的手笔。
他走到临时搭建的军营里。这是营寨中最保密的地方,它曾是监狱,拥有许多防止外人进入的有效措施——单一的通道、逼仄的房间、阴冷的气息,监狱变成军营,不过是把挂在门外的木牌换个名字,其他东西都是现成的。
在刚来到这座监狱军营时,里面还非常宽敞。随着北境军的扩张,越来越多的“有志之士”听说了苍言“推翻西朝及其依托的制度”的宏伟目标后聚集于此,他们之中有很多郁郁不得志的书生,也有早年被发配北境的犯人和流亡者,还有几名跟苍言一样,因祖上造孽而生于国境以北的原住民。苍言在上百名门客、谋士和军师中层层挑选,最终,军营里多出了数十名生面孔。
徐忠衡对他们一无所知,但苍言却能头头是道地分析出每个人的长处和短处。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推到了这场声势浩大的造反运动的前端和边缘——如果造反失败,他将成为史书上的千古罪人,承担最多的骂名,而苍言不过是北境野蛮人中的一员;他是名义上的领头人,却逐渐失去了所有实权,苍言要将他的一切都攫取干净。
他很愤怒,但又生出一丝异样的感激。感激苍言能在大战即发前夕叫他来军营探讨战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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