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僧璨又问,你面壁三日,有没有什么新的感悟哪?魏文成心说我一面壁就入魔,随即被昙林一扁担打醒,哪儿有时间去感悟啥啊?可是若说一无所获吧,瞧着僧璨期待的眼神,仿佛自己是一个向老师汇报功课的小学生似的,要直接说您的课我没听懂,回家也没时间复习,那多丢脸啊?于是想了一想,干脆——
“前日之偈,未尽善也,乃又得一偈。”
“可咏来吾听。”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魏文成有点儿小孩儿恶作剧的心思,很想瞧瞧真把惠能那偈子唱出来,僧璨和昙林会有何等表情,会做何等评判?在他的想象中,二僧要么皱眉怒斥,说你这道儿走偏了——其实对于达摩所传而言,神秀的北渐才是正根儿,惠能的南顿是更进了一步,然而时机不到,更进一步就是铁铁的异端啦;要么二僧恍然大悟,欢喜赞叹,甚至于当即向魏文成顶礼膜拜……
可是出乎魏文成的意料之外,二僧却只是对视一眼,笑而不语,仿佛这惠能的偈子也没啥了不起的。随即僧璨就问了:“此子可乎?”昙林笑一笑:“可也。如此,吾安心矣。”
魏文成听得是一头雾水,直到昙林告辞出去,僧璨才终于揭开谜底:“吾欲使汝往长安去来……”
原来是北周朝廷在不久前颁下了诏旨,召集天下沙门汇聚长安,去跟儒生、道士辩论,以定三教顺位。昙林得信后就跑来跟僧璨商量,说咱们这禅宗一派,也应该派一个人前去参与此事啊,可是派谁去才好呢?
僧璨、昙林都是北方名僧,德高经熟,境界也自不低,问题是你光有满肚子的学识,却未必能够在辩论大会上拔得头筹啊,大学者不见得能授课,大教授也不见得善辩论。在昙林等僧看来,所谓辩论三教高下根本就是一件扯淡的事儿,他们并不相信“真理越辩越明”,认为想要彻悟大道,就得靠个人的修行,靠德行的感化,纯辩论是毫无意义的。
而且儒、道二教就其基础都跟佛教教义迥然不同,大家三观彻底不合,又怎么可能辩论得出什么结果来?
可若是不参与吧,真要是被儒、道二教给比下去了,从此朝廷崇道抑佛,却又实在不利于释教的传播……
于是二僧就商量着,必须得找一个有一定学识,又擅长舌辩之人前往长安,以宣扬我禅宗的教法。要说和尚里面舌灿莲花,能说会道的自也不在少数——要是不能说,怎么唬骗信徒布施?问题僧璨、昙林这些真正的高僧是向来鄙夷那群打释门旗号的骗子的,平素不与彼等往来,而在自家弟子当中,却又遍寻不出合适的人选来。
正好昙林向僧璨说起自己刚才进来,碰见一个坐禅的和尚如此这般,我打了他一扁担,把他给打醒了,僧璨就此终于想起了魏文成。魏文成先前所作那个偈子,若说真得禅宗奥义,也不见得,但确实深入浅出,把问题说得很清楚明白,同时逼格也很高,足够唬人啦。两下一商量,僧璨说这个道信或许可派,昙林询问魏文成的来历,恍惚想起,我当初也曾想把他引入释门来着,此子素有佛缘,估计不大会往骗子的歪路上走,倘若真的能言善辩——起码会装逼——倒可以派他往长安去跑一趟。
于是召来魏文成,问他这几天里有什么新的感悟没有。没想到魏文成脱口而出一偈,比先前更加装逼,貌似很有道理,又很高深的样子。二僧于是决定——就你了,去长安帮本宗闯名头去!8
第四十七章、诸嗔自作,烦恼缠身
僧璨要魏文成前往长安去参加辩论大赛,给禅宗闯名头,魏文成听了就直皱眉,说我一个才刚剃度几天的和尚,怎么就要去长安了呢?僧璨笑道:“汝先从法朗,又随慧可师,学佛近十载,安论何时剃度?”魏文成又说,虽然我学佛的时间也算不短了,但到目前为止,仅仅通读了两部经文——和——哪有资格当佛学代表?
僧璨道:“汝以为,汇聚长安者,皆通数经乎?”
须知这年月还没有印刷术,经文全靠手抄,一般和尚还真未必能够读得着几部完整的经书。而且佛教经文大多语辞深奥,很多人皓首穷经,也不过大致搞明白一两部而已,象魏文成这样几天就能背下来一大部的,真正绝无仅有。就好比后世明清时候考科举,虽说考试范围是“四书五经”,其实只有四书是士子必修课,五经则只要求通晓一经而已……
再后世的新式教育,别看学的东西挺多,其实要求却浅——有几个学生能把整本儿语文教材全都背下来的?
所以僧璨说了,你不必妄自菲薄,你不但能够背诵华严、法华,而且对于经中奥义的理解也已经在普通僧侣之上啦,再加上脑筋灵活,反应也快,此去长安,也不要求你力拔头筹,但我相信你定不会堕了我宗的威风。
“即前后二偈,以之惑人,易也。”
魏文成眨巴眨巴眼睛,问:“师乃欲我惑人耶?”
僧璨说那是当然。首先说碰见儒生和道士,大家根本上理念就不相同,你就别想能够说得服他们,但你出身世家,小时候读过儒经,后来又曾在太湖林屋洞天学道,知己知彼,我相信只要应对得法,起码不会被他们驳斥得哑口无言。至于碰见和尚,只要引用法华、华严上的经文,以及三论上的解说,总不可能犯什么根本性的错误。倘若遇见真正有道高僧,你年龄摆在这儿呢,就算输了也不可耻;倘若遇见穿僧袍的大骗子,我相信以你的口才,再加上天生佛心,不至于被他们领歪了道儿。
“吾于汝有厚望焉。”
魏文成一琢磨,僧璨这话也有道理……论起知识面来,相信自己不输于当世绝大多数宗教徒,而至于江湖骗术,当初跟元嵩和尚同行谈论,也听说过不少例子,多少有点儿免疫力,不至于为人所欺啊。而就自己在佛学上的学问、见解,终究那将近十年光阴并没有白白浪费——就当世人的平均寿命,能活几个十年?而就算你活到七老八十,几人有机会先后得到三论宗和禅宗两大宗门的顶级高人指点?
他心说我还曾经妄想过,只要周边三百里内没有慧可、僧璨,老子就敢占据一间深山名刹,靠着骗术迷惑信众,岂止吃喝不愁,就连万贯家财也挣给你看……虽然自己并不会真的突破下限,终究一直是信心满满的,怎么就不敢往长安去了?
再说了,这世界是真是假我还都没搞清楚呢,就算此去长安一败涂地,也不至于杀头啊,顶多丢点脸面——老子的脸面真那么重要吗?长安如今是北周的首都,将来还会是隋、唐的都城,世界第一的大都会,既然穿来此世,怎么也该去瞧上一眼吧。
反复思忖之后,终究还是玩心压倒了佛心,好奇压倒了知耻,于是朝僧璨合什为礼:“弟子领命。”那您看我什么时候出发为好?
僧璨说先不急,我还要再安排一番。
魏文成可没有想到,僧璨竟然派出了三十多人一个大僧团,人人锦衣华服,拱卫着魏文成。而魏文成本人,则被订做了一套无比华贵、配着镶嵌八宝的锦襕袈裟的绸缎僧袍,一顶毗卢帽、一双缠丝履,穿戴起来,临水而照,那就象足了影视剧中的御弟唐僧——不是真实历史上的唐玄奘。
要说魏文成这具皮囊原本就不错,只是前几年在广福寺内每日耕种,晒得有点儿黑而已。僧璨竟然提出,你这一路上要以纱遮面,避免日晒,倘若等到了长安,肤色还是那么黑,不妨涂抹点儿脂粉……魏文成心说明白了,我此去不是去参赛辩论的,而是去唱戏的,我就是你禅宗的一头吉祥物哪!
一直忙活了小半个月,魏文成才终于在三十几个和尚的簇拥下离开了少林寺。这些和尚事先也已经得着关照了,僧璨反复叮咛,说你们都得对道信恭恭敬敬的,就如同对待我的代理人一般,日常称呼也得是“道信师”,千万别露马脚。
于是“道信师”便即轻纱遮面,骑马上路。拱卫着他的和尚全都是少林寺中的精英,有的熟读多部经文,每日与魏文成谈论经中奥义;有的孔武有力,充作保镖;有的熟悉山川道路,担任向导并兼管杂事。总之魏文成这一路上风风光光,轻轻松松,诸事都无需费脑筋,就仿佛公费旅游团里的大领导一般。
晓行夜宿,非止一日,终于来到长安近郊。几个和尚揭下魏文成脸上的轻纱一瞧,说行了,挺白净的,不必要敷粉——魏文成不禁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当晚就在郊外某寺中宿下,第二天一早起来,魏文成穿戴整齐了,便领着众人浩浩荡荡赶奔长安城南门而去。他连马都不骑了,由四名孔武有力的少林僧把随身携带的步辇组装起来,扛着“道信师”前行。魏文成心说几年前我还在路上撞见过这么一群和尚,当时心里直嘲笑他们装逼,不想如今我也沦落到了这般类江湖骗子的地步啊……
少林寺道信禅师跏趺端坐在华丽的步辇之上,头戴毗卢法帽,身披锦襕袈裟,左手捻着一串楠木数珠,右手竖立胸前,双眼似闭非闭,双唇翕张,似在喃喃念诵经文,当真是气度雍容,宝相庄严。途中所见,不论士庶,一律避让在道旁,虔诚稽首——看起来这信佛的还真是不少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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