郄俭心里有点儿不大高兴——你这长辈架子也未免摆得太足了吧。问问我刚才去哪儿了,这正常,问问我有没有见到袁术,也正常,直接探问我跟袁术说了些什么话……这关你屁事啊?你又不是我老师,我必须事事都向你汇报。随口敷衍道:“因与袁将军有旧,途经而访之,寒暄而已。”
刘根嘿嘿一乐:“此言不实,却恐曹兖州不信。”
郄俭双眉一皱,就问:“君安得会曹兖州耶?”难道说你跟曹操打上交道了?他开口闭口,直呼刘根的字,那意思我把你当尊长,可是也仅此而已,呼字就算最高的尊重了,而不会叫你“师叔”、“刘公”啥的,你别太把自己当一回事儿。因为平常张巨君提起他这个师弟,话语中很不以为然,跟郄俭说这人心术不正,你少跟他来往为好。
刘根却假装没听出来郄俭话语中的疏隔之意,还故作亲密地揽着对方的胳膊,笑着招呼:“吾亦适客于曹兖州也,特来相请,元节盍随吾去来?”
郄俭忍不住就转过头去瞥了张禄一眼,心说你想见曹操啊,如今机会来了,咱们去还是不去?张禄也多少吃了一惊,心说我倒还正在琢磨,要不要就此打消与曹操碰面的机会呢——刚从袁营出来,就又入曹营,这叫什么事儿?曹操会不会把我们当成是袁术的奸细?可是既然刘根来请……
于是一拱手,请问刘根:“乃曹兖州欲会吾等耶?抑刘公己意耶?”要是曹操派你来请我们的,那倒正好去见上一面,瞧上一眼;倘若只是你个人的想法,那还是算了吧。
刘根点点头:“吾已荐二子于曹兖州,故兖州使吾延请。”曹操知道你们是谁啊?但在我跟他打过招呼以后,倒确实是他下令,派我过来延请二位——其实主要是请郄俭,张禄无名之辈,而且从前也与刘根素不相识。
他既然这么说了,郄俭和张禄便只好跟随前往曹营。如今他们虽然修道,却还并没有成仙,身份还是凡人,且是凡人当中的下层百姓,而曹操是官,官若唤民,岂敢不往?再说这官也挺赏脸,还特意派了刘根过来延请,就算不给曹操面子,这刘前辈的面子多少还是要给点儿的。
路上当然就问刘根,曹操怎么会知道我们就在附近呢?刘根笑道:“两军对垒,细作密布,汝等适入袁营,与袁公路话语,曹兖州如何不得知?”郄俭心中一凜,转过头去望一眼张禄,张禄朝他微微颔首。
二人一路同行,因为师门交好,几乎无话不谈——当然啦,张禄本身的身世来历,以及上天闻祟事,是不会跟郄俭说的——所以颇有默契,眼神间即可交流。郄俭的意思:曹操知道咱们去见过了袁术,要是问起来都跟袁术说了些什么,可该如何敷衍才好?张禄的意思:你是不大会扯谎的,到时候还是瞧我的吧。
袁军驻扎在平舆东南的澺水岸边,曹军则在平舆北的沈亭一带,两军相隔约摸二十里地,等张禄他们到得曹营,已经月上半空,天黑下来了。进得营中一瞧,郄俭不禁点头,对张禄说:“曹军营垒齐整,士卒精锐,过袁氏远矣。”
张禄微微一笑,却不接话。其实他心里说,郄先生您未免眼界太浅啦。就他看来,曹军营垒的布置也就比袁家强一点儿有限,士卒倒都雄纠纠气昂昂的,不似大多数袁兵那么疲惫、颓丧,但纪律性和训练度也不见得就有多强。要知道关东诸侯私募兵马,以讨董卓,不过短短数年而已,兵卒们缺乏有效的训练,而且粮秣常缺,往往杀一路抢一路,军纪真未必能有多好。张禄是见过后世人民子弟兵的,就那气势、那精神头,一个打精锐曹兵三五个毫无问题——当然啦,这是仅就士气和训练论,还没有考虑武器代差呢。
汉朝到了这个年月,国政凌替,士人奢靡,军队的战斗力自然也会直线下降。强盛时可以勒碑燕然,把匈奴主力打得跟狗一样,如今却南匈奴於扶罗仅率万余骑与白波合,就蹂躏河东多年,无人能御。要说真正有战斗力的军队,也就长期处于对羌战争第一线的西凉兵马而已,但郄俭没怎么瞧见过,所以看到曹兵,就觉得挺牛逼的啦。
曹兵可能是挺牛逼,但那得在以后,如今曹操起家不久,也就光能欺负欺负比他更糟糕的袁术罢了。
进入主帐,拜见曹操。曹操挺给面子,竟然摆下了宴席来专等二人——也或许是等郄俭,小年轻张禄只是个添头。进帐的时候,张禄多少有点儿激动,心说今天不光能见着曹操,还能见到诸多曹营猛将、谋士,真是不虚此行啊。只可惜曹操跟郄俭见礼之后,抬手介绍陪坐诸人,什么张邈、丁冲、娄圭之类的,张禄全都觉得耳生,竟然一个都没有听说过!
哎荀彧哪儿去啦?郭嘉哪儿去啦?许禇、典韦呢?难道说我来早了,那些名人都还没有投曹?
其实这些位都在,只是不来赴宴罢了。一则他们都有军务要忙,二则曹操这是见两位方士啊,还把文臣武将凑在一起,未免太给方士面子了吧?再说曹营中天生讨厌方士的也不在少数。所以被他叫来参与宴会的,大多都是些老朋友,那意思:今天朋友们吃喝一顿啊,跟国事、军事都毫无关系。
张禄打量曹操,小个子、瘦面庞,跟小人书和电视剧里的形象差得好远……果然酒过三巡,曹操就问了,您二位刚才去了袁营,都跟袁术说什么了?郄俭还是那句话:“无他,唯寒暄耳。”
曹操笑问:“乃为公路占否?”
第二十六章、碰见一个大混蛋
曹操问郄俭,是不是跑去给袁术算了一卦,张禄心说果然,也不知道曹家的奸细在袁营里埋得有多深,竟然连这事儿都知道了……赶紧代替郄俭回答,说:“实有。”你既然得了禀报,我也就不编瞎话……或者说,得把瞎话编得更深一些。果然曹操随即就问占卜结果,张禄答道:“占得彼必败也,故不敢与言之,乃辞以出。”
刘根在旁边儿笑笑,质疑道:“此诳言耳。吾素不精占术,亦能算得袁氏必败,而况元节以卜享名者耶?且知而不报,公路安肯纵汝?”你不把占卜的结果告诉袁术,他怎么肯放你们走呢?由此可知,这结果必然大有蹊跷。
张禄斜瞥一眼刘根,心说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啊!
首先刘根所言有理,郄俭虽然说不大上“以卜享名者”,在预言术方面倒确实钻研得挺深。修仙之道本有多途,基本原理是导引行气,修身修心,最终使肉体和意识都得到升华,这才可能飞升天界。而在这个基本原理之外,还有很多法术可以辅佐修行,预言术也是其中重要的一项。
要说张坚、裴玄仁这一脉,并不以占算见长——当然啦,十级专精火法,喷火球未必比得上二十级术士,裴玄仁比郄俭算得准多了,身为仙人的张坚更不必说——而张巨君却擅卜,并且倾囊相授郄俭。刘根说你就光能算出眼眉前的谁胜谁败?这也太简单了吧,我都会啊,根本发挥不出你的水平嘛。肯定还有别的,你只是不肯说而已。
但是道理是这个道理,你有必要现在跳出来拆台吗?你要真想让我们跟曹操说实话,刚才在路上就该反复追问,还可能剖析利害得失,那会儿不提,现在我回答“占得彼必败也”,你笑着一指:“扯谎。”你是故意要陷害我们呢,还是想在曹操面前显摆自己有多聪明?
其实张禄心里早就编好了一番说辞,足可以敷衍过关,可是这会儿羞恼刘根无状,气一涌上来,干脆——“此非刘公所可知也。”你谁啊?曹操想知道还则罢了,什么时候轮到你质问了?不过一个三流地仙而已,老子可是内定的升仙苗子,我跟神仙张刺谒那也是谈笑风生!早几年修行,高几个年级你就了不起啊?
曹操笑眯眯地瞧两人顶牛,倒好象挺乐在其中似的——其实在他看来,不管刘根再怎么大言炎炎,终究只是方士而已,不算正经士大夫,跟倡优之辈没啥两样。两伙方士跟面前争吵,我要嫌烦就全都赶走,这会儿不是闲得没事儿嘛,正好瞧瞧热闹。
刘根被张禄一顶,觉得挺没面子,当场就把脸给沉下来了,合手朝上座一拱:“未知曹兖州可得与闻否?”
曹操心说哎,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你们继续吵吧,先不用理我的。
张禄也朝曹操拱一拱手,大声说道:“刘公既能占,当知占无必应者也。其当者闻之,趋利避害,恐生错谬。天意不可测,天心无定数,欲禳灾而反得灾,欲避祸而反罹祸者,史不绝书也。吾等不欲害人,故不与袁公路言之,今曹公亦涉于内,乃亦不可听闻。刘公特欲害曹公耶?”
曹****想知道我们给袁术算命的结果,可以,但其中也牵涉到你本身,知道了反倒可能招惹祸患——你真想听吗?刘根你真要逼问吗?你是打算害曹操吗?
刘根冷哼道:“危言竦听耳。”随即指着张禄转向曹操:“此分明欲为袁家作间!”
张禄一梗脖子:“即吾为袁家作间,亦刘公所引也。”你说我给袁术做间谍?可我这间谍本来没机会进曹营啊,是你给我领进来的,你不得同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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