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有了功名的时候已经满了十七岁,月娘表姐比他还要大一岁。陈家舅父却还是推脱,伯母当时就与他说,怕是婚事要不成了。
月娘却一心记得与他的婚约,他自己也小意讨好舅父舅母,希望他们能够将月娘嫁给他。然而,等来的却是二伯父解缙的死亡,和解氏居家迁居辽东。
等到全家在辽东安置下来,解静就告别了堂兄和伯母他们,要返回故乡。他已经放弃了那个婚约,他只是想看看表姐,看她过得好,他也就放心了。
解静返回吉水,见到了郭老丈,得知了月娘已经被陈家舅父嫁给了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的徒弟,可是新婚没过三个月,月娘就死了。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将少年的心都打碎了。
他疯跑到舅家,见到的是双目红肿悔不当初的舅父舅母,他们贪图权势,以为这样纪纲一定能够庇护他们,认为女儿和纪纲徒弟结亲是高攀。却万万没想到,那个邵子安是个天阉,在内宅只会以折磨女人为乐。
月娘在与解静的婚事告吹之后,身体一直不好,虽然勉强自己听从了父母之命,可是在这种疯子的手里,最后也只有香消玉殒一条路可走。
解静怒发冲冠,直接杀到了那人家中,险些将对方打死,又抢出了表姐的棺椁。他还记得,当年月娘说过从未见过大江大河,他曾经许诺一定带她游历四方。
如今,斯人已逝,什么许诺都不会让她回来了。
现在想来,就是他走后,对方因为打不过他,更不想让自己天阉的事情曝光,于是假作信息雇佣暗香。他将表姐的棺椁葬在了高山上,面对浩浩荡荡的江河,解静那个时候已经有些癫狂了。
就是那个时候,他与前来杀他的音来一战,打伤了对方,自己又落入水中。
人生无常,时也命也,他在水中沉浮时撞在石头上,磕坏了脑子。总算天无绝人之路,被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所救。当时他几乎伤重不治,老人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硬是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我命数已尽,今日能救得小友一命,则是你我的缘分,不必过于伤感。”老人在那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的他埋葬了老人,磕头离去。
那之后他坐船南下,结果又遇暴风,船毁人却还在。在这世间独行的他没有对云从龙说实话,只说自己受伤失忆,于是在神龙帮暂时落脚。
那之后,就是神龙帮覆灭,云帮主死了,他自己被楚香帅所救送上武当,改名谢清和。
谢清和站在这里,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找到了身世,自己也并非大恶之人。可是他以后要如何呢?
当做什么都没有,返回武当;还是北上辽东,抑或是找那个活太监寻仇?
这地方已经没有解家人了,还有什么意思呢。谢清和转身离开,漫无目的的走出了吉水城。
这里已经不再是自己的故乡了,舅父舅母又觉得自己已死,还告诉了伯娘……这样也好,谢清和想着,就当自己死了,就不会再给他们带来什么麻烦。解静已死,活在这世间,行走于尘世的是谢清和。
我叫谢清和,今年将满二十岁了。
谢清和买了个小竹排,一个人在鄱阳湖上飘着,他不想离开这里,也不想见人。
“小兄弟?”一个好听的声音传来过来,听起来距离不远,谢清和从竹排上翻身,不远处来了一艘漂亮的船,而船上的男人他认得。
谢清和看对方向他招手,纵身一跃,蜻蜓点水搬掠过水面,男人侧身,谢清和稳稳的落在了船上:“楚香帅!”
此人正是楚留香,他有些意外:“我与小兄弟只见过一面,你还记得我?”
谢清和露出了这段时间的第一个笑容:“香帅令人一见忘俗,谢清和岂敢轻忘,香帅叫我清和便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公子伴花失美,盗帅踏月留香。
盗贼中的大元帅、流氓中的佳公子楚留香,倾情登场。
第17章 第 17 章
如果说谢清和是长相英挺但总的来说只是普通英俊,楚留香就是“让人见了就觉得很舒服”的长相,极容易让人有好感。
楚留香道:“我见小兄弟一个人在竹排上游荡,”他打量一下谢清和,“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谢清和叹气,将自家身世告诉了楚留香。
此刻正是金乌西坠,夕阳映在水面上,像是在波光粼粼中掺了金子似的。
楚留香沉吟许久:“清和小兄弟,你看这湖光山色,美吗?”
谢清和傻傻的点头,当然美,鄱阳湖景乃是胜景之一。
“那么,如果你不能下定决心做什么,不妨就在这湖光山色之中畅游一番。”楚留香笑着:“游过这鄱阳湖,还可以去看看东方的大海、北方雪山之巅,这世间美景有许多。江湖这么大,你还年轻,为何着急于现在就要弄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呢?”
楚留香永远是极有说服力的,谢清和的心情逐渐好了起来,他看着湖面突然一笑:“早就听闻香帅有一艘宝船,常在水上生活,没想到是真的。不过,还听说香帅身边常有三位红颜相伴,今日怎么?”
“清和取笑了,”楚留香道:“她们都出去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如不嫌弃,清和不妨与我共饮。与友人喝酒,总好过独饮。”
谢清和抱拳:“恭敬不如从命。”
这是艘精巧的三桅船,洁白的帆,狭长的船身,坚实而光润的木质,给人一种安定、迅速,又华丽的感觉。谢清和随着楚留香坐在船头,两个人就着船上的果脯小菜慢慢饮酒,酒是波斯葡萄酒,杯子乃是玲珑剔透的水晶杯。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谢清和突然想到这首诗,突然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凄然,人生既是无常又是多么的无可奈何。想想当年自己还想要从军挣功,不负家族盛名,搏一个封妻荫子,现在……
呵呵,现在真是意气尽销。
楚留香看着对面的饮酒少年脸上无波无澜却似有悲意,他才不到二十岁的年纪,何苦弄得这么死气沉沉呢。可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挫折不顺而消沉,乃至伤害自己的性命。
“人命贵重不可轻夺,对人如此,对己更是如此。”楚留香并没有说教的口吻,只是平静的说出一句话。
谢清和举着杯子:“香帅是担心我丧妻周年去寻死吗?不会的,在下对香帅救命之恩未报,师门再造之恩未还,怎会寻死呢。”
楚留香救人从不指望对方报恩,他只是尊重所有人的性命而已。在楚留香看来倘若一个人罪大恶极,也该交由苦主或者律法来处置,他不杀人。
谢清和知道他的行事作风,他虽然不很赞同,但是他尊重这一点。
“香帅,”谢清和跪坐举杯:“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无以为报,他日香帅需要清和的地方,只要一句话,刀山火海,谢清和在所不辞!”
楚留香也敛容肃然:“清和盛情,楚某心领了。”
气氛有些低沉,在事情谈到涉及生死这个地步的时候,难免当事人都板正起来。
谢清和放下酒杯:“其实,早些年,我就曾有缘一睹香帅绝技。所以,在神龙帮覆灭那一晚,香帅救我只有一眼之缘以后,我还能认出香帅。”
这下可真的勾起了楚留香的好奇心,早些年谢清和岂不还是官家子弟,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
“香帅可还记得永乐三年,皇帝下旨修永乐大典。书稿已成,今上高兴之余提到了书藏大内,无人能够盗走。淇国公当时在皇帝身边,随口建议不妨将一件宝物放置在帝京大报恩寺的塔顶上,江湖中奇人异事甚多,看看哪个有本事在重兵看守之下带走宝物。
当时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凑趣,说要让锦衣卫守卫大报恩寺,倘若有人能够盗取此物,那岂不是盗中元帅。
皇帝兴致颇高,说如果有人能够拿到那个东西,就是盗中元帅!”
啊,楚留香想到了,当时已经有人称他为香帅。可是皇帝一言九鼎,不同于其他,尽管楚留香无意于大内皇族扯上关系,最后却还是在江湖朋友的盛情之下参与了那次盗宝。
对了,楚留香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当时解学士正是永乐大典主编,小谢你也在京城?”
谢清和含笑:“正是,在下当时正客居京城,有幸围观了那一场大报恩寺夺宝。香帅出现的时候,有一阵淡淡的香气,后来听伯父讲那是一种叫做郁金香的花。让人难忘,之前也是闻到了这个味道,我才能确认,来人正是香帅。”
楚留香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他摸摸鼻子,二人相视而笑。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还真是不可预测,难说的很。
谢清和在楚留香的三桅船上流连数日,在船到金陵的时候与他告别,谢清和也该自己出去走走了。这几日,在楚留香的开导之下,谢清和心绪逐渐平静下来,并非那种一潭死水,而是真正的让自己努力超然物外。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方能解脱。
告别了楚留香,谢清和背着剑匣游荡在帝京街头,独自一人在这熙熙攘攘的应天府闲逛。他虽然在楚香帅面前表现的要告别过去,可是以他如今的心境,实在是对历练、江湖,去冒险毫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