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横贯四方/捭阖本纪第二部 (独孤求哨)
卫庄见后军退得差不多了,本打算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尽快离开此地,却听墙下方连声哀嚎,惨不忍闻。转头一看,那一批掩护同袍的死士已大多变成了一滩瞧不出模样的血肉,只剩无双等人陷于敌阵之中,如落在陷阱中的野兽,不断拼命挣扎、嘶吼,虽也伤人无数,躯体上喷涌的鲜血却连暴雨也来不及洗净。
正是最惊险之时,卫庄忽然从天而降,一剑震断数杆长戟,又在无双背心猛推一掌,大喝道:“还不走!!!”无双被他这一掌推出,竟落到了四五丈开外,正是冲车撞破城墙的地方。无双这次总算听懂了卫庄所言,拔腿向楚军退兵的方向狂奔。
那几人见主将亲自来救,个个惊得瞠目结舌——又见他拍飞无双那一掌近乎神力,绝望中又生出几分求生之心来。混战中不知何人喊了一声:“夺马!!”顿时四五人同时向一名骑马的秦军校尉扑去,其中一人冲到半路便被长矛挑到半空,但剩下三人却抢到马前,手中阔剑以搏命的姿态向马上之人击去。那校尉身边的亲兵拔剑相护,又砍倒两人,却叫最后一人一举砍下了秦军校尉的一条腿。校尉惨叫着落了马,那人本来已经翻身上马,却叫一个影子斜地里杀出,劈手夺下了缰绳。
此人竟是卫庄。他于秦兵之中左冲右突,终于寻到机会跳到马上,双腿一夹马腹,一下子窜出人群。他的骑术也可谓惊世骇俗,虽然拔剑四下劈砍,却在马上坐得稳若磐石,倒是坐在他身后的那名楚国小兵几次险些跌下马去。待到卫庄两人一马冲出包围,秦人的弩机便齐齐上弦,向他们身后攒射。那马臀吃了两箭,受惊之下跑得更快,而坐在后面的小兵更是被弩箭扎成了靶子,眼见不活了。
卫庄无意后方之人的死活,只顾策马狂奔。即便有风雨阻隔,仍有许多箭枝擦身而过,劲风将脸颊刮得生疼。跑出数百步,那马长嘶一声,一个跟头滚倒在泥泞之中。卫庄只得就势跳起,背负着那名死士的尸身以轻功疾行;当他赶回楚军大营之时,已是精疲力竭。退守的楚国将士见到这副画面,人人感动得涕泪横流,却不知卫庄那时只是为了在身后多一面盾牌罢了。
回营之后,卫庄来不及休整,重新清点了一番人数,命一半人在靳苒的率领下继续退往东南,向主帅项燕急报此战结果。另一半人则在密林中埋伏,若有秦军经过,便猝然杀出。
“那么卫兄,莫非你——”靳苒临行前踟蹰了片刻,问道。
“不错,这余下的一半庄亲自领军,伏击秦人。”
靳苒的双目一下子瞪大了。随后他飞快地点头,掉转马头离去——生怕卫庄改变主意似的。倘若他计算得不错,秦人见他们败走,很快便会衔尾追来,到时这设伏的一半人可能一个都休想走脱。
做下种种安排后,军中的将士陆续离开大帐,各自准备。待人都走了,卫庄使了个眼色,无咎便秘密地将隐藏在楚军大营的流沙成员全部召至帐内。赤练此时也在军中,做男装打扮,是卫庄手下的幕僚之一。
卫庄环视帐中众人,沉声道:“赤练,白凤,无咎,你们各领三十人,走西北小路,绕过秦人防线,渡河北行,在云梦山中会合。公输家的人会在渡口接应。对了,无双受伤颇重,赶路不便,可在林中藏匿数日,养好了再走。”
“云梦山?”赤练声调一颤,“可是大人,难道您,您不和我们一起——”
“我必须留在此地。这些楚人若无我指使,只怕会不堪一击。到时靳苒再叫人追上,我等岂非前功尽弃。”
“……可是大人,何必要为楚国人拼命至此?”无咎也忍不住问道。
“为韩为楚,皆不过是出生入死而已。死有何惧?卫庄所惧之事唯有一件——今日你我之死,没有意义。哪怕流沙人人皆死,只要达成我等所愿,那么付出的代价便是值得的。”
“可是,即便襄楚攻秦,楚国若是仍败在秦人手里,我等做得岂非无用之功?”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致江海。” 卫庄对着满面不甘的流沙众人道。“所谓水滴穿石,难道只有最后一滴穿石之水才有意义,先前的千万滴、万万滴水做的都是无用功?秦人自孝公始,内修法,外连横,攻城略地,积累六世,方能有如今的气魄;韩本贫弱,聚散流沙存在不过十年,复国又岂在朝夕?庄从未想过,仅此一生便能看到劲韩崛起之局面。但,我等所作之事,必会成为将来成事的基石。此刻我在淮南、百越等地的布置,尚未完成;倘若楚亡太速,流沙的处境只会愈发不利。”
赤练咬唇不语,双腿却如钉在土中一般纹丝不动。白凤冷笑一声,抱臂望着帐顶发呆。而无咎的表现最为激烈,他拔剑插于地下,坚决道:“既如此——大人不走,无咎也不走。”
卫庄微微压下眼帘,厉声道: “我的话,何时在聚散流沙中不作数了?你等不走,莫非要坐视流沙尽陷于此?”
“流沙是大人的流沙。”赤练也出声求恳道,“若无大人,流沙就只是一盘散沙而已。”
无咎更是袒露独臂,膝行喊道:“属下愿与首领共死!”
此话一出,帐中近百名流沙刺客,便齐齐跪下。“属下愿与首领共死!”
“……你们走不走?”
“大人!!!”
“宁死也不走?!”
“无咎情愿一死,也不愿在此时背主而亡!”
“好。庄成全你。”
一道红光挥过。无咎双眼圆睁,缓缓向后倒下。一条赤色的血线缓缓显现在他的脖子上。随后,颈血如箭似的喷洒出来,将帐中其他人的面色衬得愈发惨白。
卫庄收剑回鞘,神色如常道:“还有何人不走,我来助他一臂之力。”
赤练只觉脖子一阵酸麻,喉中却喊不出声来。她用力咬了一下舌尖,这才缓缓站起,施礼道:“属下——”
“得令。”白凤马上接话道。“我领六十人。”
“很好。”卫庄点头首肯。“无双那边,便以谍翅引路。”
他将绘着附近地形的帛书交与二人,又约定了路遇紧急时互相联络的暗号。一刻之后,流沙所有人都陆续离开了。军帐之中,只剩下卫庄一人,对着案上展开的羊皮地图,和地上的一具尸体。
卫庄轻叹一声,将无咎的尸身抱了起来,摆在主将的座席上,又斟满了两杯酒,摆了一杯放在无咎面前。
“义士,我敬你。”
TBC
第76章 七十六
兴亡之章三
“卫庄死了?”
昌平君震惊地放下了手里的简牍。带来消息的这位少将军是他早就认识的,名叫项梁,乃是大将军项燕次子,为人勇毅多谋,是其父在军中的得力臂助。
项小将军语气急迫地道:“那一战前军几乎全军覆没,卫将军也未曾幸免。之后,我军有意东进,诱惑王翦军追击,然而包围尚未形成,秦人已经追到;双方在涡河岸边交战,我军不利,继续退走 。眼下大将军暂时驻扎于蕲邑,秦人随时会继续追至,直取寿都。因此大将军遣末将前来,护送公子早日渡河,在淮南相会。”
“淮南……”昌平君眉心紧锁,问:“寿都如今有多少守军?王兄自己又有何打算,是否已经渡过了淮水?”
“大王就在寿郢,主持防务,誓与都城共存亡。”
此事颇出昌平君意外。“王兄——和大将军的意思,皆是出自朝堂上的决议么?”
项梁道:“公子不必多疑。末将知道我王先前对公子归国一事心怀芥蒂,但如今国难当头,自当捐弃前嫌,同舟共济。倘若国都……沦陷,那么公子在淮南起兵,便是我国最后的希望。”
“启明白了。”
昌平君叹息一声,又道:“说到卫庄……可有人确实见到了他的尸体?”
项梁点了点头。“我军在秦人中的暗线传回了可靠的密报:虽然尸体的面貌有些损坏,但卫将军的白发,还有他身边的名剑鲨齿,是绝不会有误的。”
“鲨齿!那把剑也落入秦人手中了么?”
“不错。听说作为战利品运到陈城去了。”
这便是,那个人的结局么?昌平君心中五味杂成,不知是喜是悲。
曾经他以为,卫庄是与他不共戴天的死敌;此人足够强大,足够阴险,区区一介韩国小臣竟能把自己和楚国的各方势力皆玩弄于股掌;但为了楚国的存亡,他们又确确实实地一再合作,简直可以称作并肩而战。尤其是此次卫庄率军为先锋,吸引秦人出战,几乎是一场赌命的豪举。
“卫将军的想法,末将略加揣测了一番。”项梁忽道: “这些年来那个被称为‘流沙’的韩国刺客团,行事再怎么隐秘,多多少少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尤其是在陈城的反叛之后,罗网不可能觉察不到有这样一股一直针对秦国的势力,自韩灭以后便隐藏于阴影之中,在齐、燕、楚、百越等地隐秘活动。叛乱虽然当时事成,也让我军大胜一场,但同样也暴露了流沙的实力;毕竟,他们人数不多,高手的数目更是有限,而罗网的背后有整个秦国作为支持,倘若打算尽全力剿灭这个难缠的猎物,韩人必定无法抗衡。如今秦楚战事不利,罗网的追查,也渐渐将要触及流沙的核心。当他们对情报掌握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将流沙连根拔起也并非不可能。”他顿了一顿,道:“这个时候,除非流沙之主横死,余部化整为零,不成气候,否则——还有何事才能令罗网放弃斩草除根的决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