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真是一针见血啊。子安看向身侧的好友。昔日痛沏心肺的感情，如今已经淡得察觉不到，只留下怀念。不知道何时，自己的心情已经转变，再也不会有看到对方时悸动的情绪，更多的是依赖和信任。
悠注视着因微风而摇摆的青草，一波又一波的稻叶浪滔，露出了见面以来难得的沉重和严肃。子安一翻身，坐在道边的大石上，看着童年的好友。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有话想跟你说。”悠缓缓道。
“什么话？”子安把手搭在膝盖上，吐出口烟。
“你对自己的感情，从来没有感到过迷惑吧？”悠看向他，“我很羡慕你。”
子安怔了一怔。
“我到现在，还是不清楚，究竟什么是喜欢。”悠看向地面，又抬头看向前方，“当年对你的感情，我想应该是喜欢，但是压力太大的时候，我就会想要离开。如今的婚姻，生活过得很平淡，每天工作得很辛苦，也只是为了养家糊口。我不知道我是喜欢这样的生活，还是喜欢妻儿，所以才这样过着。”
子安静静地听着。已经有多少年，他们没像这样互诉心声，倾吐烦恼了呢？
“每天听着妻子的抱怨，上司的斥责，我常常觉得压力很大，这时候我就会想起你。如果当年我没有逃避，是不是会比现在过得快乐些？如果当初我选择了你，是不是会比较正确？”
悠露出苦笑。这样的自己，真的感觉很讨厌，很多事情已经不可能重来，现在说这些话，究竟又有什么意义？子安对他的感情已经变了，只有他还在怀念过去的时光，是不是很傻？
子安没有回答，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吸着烟。悠就站在他身前一米左右的距离，看着远方的山峦，一脸的疲惫。
两个月前，亮突然不见了。在日常生活好容易紧密地联系起来之后，亮的失踪让子安感到一丝不妙。他急切地想知道亮去了哪里，却无法拨通亮的手机。刻意断绝外界一切联系，亮不想让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子安心焦如焚，几乎要抓狂。
他站在光的家门外，从门里隐约透出的声响，知道光也不在家。又一阵慌乱的情绪涌上心头，使他鼓起勇气敲开了藤琦明家的门。一直对他印象颇好的明明，回答了他的疑问。
亮和光一起去度周末了。亮没有告诉他，光却知会了明明，两个人截然不同的处置方式清晰地表现出各自的心态。
在亮的心目中，子安这个朋友，真的只是微不足道。无论他付出了多少努力，无论他怎样忍耐，他在亮的心里，依旧如一粒尘埃，飘乎不定。一直一直在忍耐，一直一直在忽略自己的感受，得到的结果却是如此，那一刻，他忍不住痛哭嚎叫，撕扯心肺的伤一道又一道。
再没有像自己这样了解亮关心亮的人了，即使是光也不可能！为什么，为什么付出总是不被珍惜，为什么努力总是没有成绩，为什么希望总是会破灭？这就是所谓的现实与理想的差距吗？
于是他逃了。拎着皮箱，站在新干线的售票窗口，他突然茫然了。他能去哪里？哪里能让他不再心痛，不再心伤，不再品尝孤独和被忽略的折磨？看着地图上一个个的地名，他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归属的地方！
茫茫然地站了不知道几小时，失魂落魄地坐上不知驶往何处的列车，看着窗外一闪而逝的景色，禁不住再次泪流满面。
他只希望能有一个人爱他，像他爱对方一样。单方面的感情只会带来痛苦，他不爱井实，所以井实选择了婚姻，亮不爱他，所以他选择了堕落。如今，他好容易再一次鼓起勇气，努力，不停地努力，坚持，不断地坚持，为何还是不能改变孤独的命运？即使在二丁目的酒吧里游荡，也找不到一个人能替代，即使身边有个人相伴，传来的温暖依旧让人心灰意冷。
不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即使堆成高山，也没有任何价值。
他拎着皮箱下了车。以为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入目熟悉的景象让子安惊愕。每一步，每一眼，熟悉的感觉令他悲伤又感动。当他看到家门口的名牌时，再一次泪如泉涌。
他想要回家，他想要有个属于自己的家，一个温暖的港湾。
可是，总是那么难。
第八十五章 零度的开始
人……总是在若干年后，才能鼓起勇气说出真心的话啊。
“悠，如果可以重来，你会选择我吗？”子安缓缓地问。
“……我不知道。”悠叹了口气。
“所以，人终究只能面对现在的选择而已。”子安跳下石头，伸手搂过好友，“你只是暂时觉得疲惫，但是，对于你已经做的选择，还是坚持下去比较好。”
悠呆怔了良久，反手环抱住子安。
“我们在这里分手的话，你会去哪里？”子安在好友的耳边轻声问。
“……回家。”
子安松了手，退后一步，笑着。
“有家真好。”
“你要去哪里？”
子安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掐熄了烟头，沉默着。他能去哪里呢？
“去一个，我可以重新开始的地方。”
名古屋的夜晚，车如流水，灯影摇弋，人行天桥上三三两两的男人靠着栏杆看着不停息的车流。
任何城市，都有无数孤独的身影，在夜晚的街道上游荡。
夜已经深了，天桥上的人也越来越少，最后，只有子安独自伫立。七年前，他在这里，救了一个15岁的少年，也是在这里，他被对方深深吸引。传说中的少年，终究只是个孩子而已。
所以他爱上了这个孩子，只为对方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
没想过该不该爱，能不能爱，要不要爱，爱就是爱，发生了就收不回，受伤了也不怕，义无反顾地催逼着脚步追逐下去。
如果一切重新来过，在这天桥之上，他还是会爱上他吧。
轻微的脚步声，在深寂的夜晚依旧那样清晰。遥远的灯光，模糊了整个城市的面容。如果说七年前的那个夜晚充满着危险，七年后的夜晚则沉甸出无尽的怀念。
七年前，塔矢亮15岁，子安贺22岁，七年后，塔矢亮22岁，子安贺29岁。
“时间过得真快呢。”子安喃喃自语道，“居然已经过去七年了。”
走上天桥的身影靠在栏杆上，同样的目光注视着天桥下偶尔驶过的车辆。
“有七年了吗？”亮淡淡笑道，“我到不记得。”
子安转了个身，背靠着栏杆，转头看向亮。
“你怎么会到名古屋来？”
亮的目光依旧注视着前方，看着车辆的灯一闪而过。
“我来找你的。”
“为什么？”
“……因为你的不告而别。”
子安因为雀跃而笑了。他真的很开心。
“我在你家等你，结果却等到了江藤悠。”亮转过身，看着子安，“他跟我说，你要找个重新开始的地方。”
子安怔怔地看着亮，一瞬间眼泪便涌了上来。
“我想起了这里，幸好这里没有什么改变。”亮迎视着他的眼睛，“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我在这里想了很多。”
“我刚刚，也想起了在这里，被你搭救的事情。”亮捋了一下因风遮住眼帘的额发，“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
“人的缘份，真的是很奇妙的。”亮轻轻笑着，嘴角勾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小时候，有很多孩子都跟我下过棋，却没有一个人留在我的身边。围棋终究是两个人的游戏，一个人的棋盘，永远是寂寞的。”
子安靠了过来，两个人的胳膊贴在了一起，深夜的寒风中，有了些许的温暖。
“你和进藤……怎样了？”
亮看向子安的眼睛，那双略显沧桑的黑眸里满溢着关心，咽喉不由得哽咽。人的关心，时常来得容易，去得也快，留存得久远，便弥足珍贵。
“……他是，我永远的朋友，永远的对手。”亮豁然地微笑，“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
子安眨了一下眼睛，看向延伸到远方的公路。
“有首诗说得很好，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亮十指轻轻地交握着，略显不安地触碰。
“对于你，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子安抿着唇微笑。
“你讨厌我吗？”
亮跟着微笑。
“不。”
“喜欢吗？”
“也许。”
“也许是什么意思？”
“也许就是也许的意思。”
“这回答真的很狡猾啊。”
“啊，是吗？那真的很对不起了。”
子安哈哈地笑了起来。以往两人交谈的机会也不少，但却从没有像此时这样，毫无设防地畅所欲言。亮也在笑，头发随着风不停地晃动。与光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没有这么笑过。
和光相处时的感觉，和子安相处时的感觉，毕竟是不一样的。
笑声停了。子安离开了栏杆，站在亮的对面，手背在身后。明明是更年长的人，却显得那般的忸怩羞涩，如同十三四岁初恋的少年。
感觉到他要说的话，亮也站直了身体，面对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