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毕竟是年轻人,将来总是得靠自己的。
我跟着列战英进了靖王府,因为他临时有事离开,我便独自去找梅长苏。
靖王府我比较熟悉,大概是因为经常来暗中递交案卷信件的缘故。
靖王府其实很大,不过它的大部分占地面积都用来改造成了演武场,其余的一部分建成了宅院,供住宿和招待客人等。所以看上去比苏宅大那么几倍的皇子府邸,他的宅子也并不如何华丽富贵,相反低调地让人怀疑。内宅极小,穿过几间房,便可以瞧见萧景琰的书房,梅长苏他们应该在里面商议事情。
我不清楚他们现在聊到什么了,也不好打扰,便索性去演武场绕了一圈,都是些熟悉的面孔。萧景琰手下的人有能力,忠心也有,还带了一些他们主子独有的憨厚倔强脾气,都是些可塑之才。
我试图找找飞流,没见到人,便疑惑地皱眉。
一旁有人注意到我,道:“白姑娘是在找谁?”
我转头,问我的军官很年轻,浓眉大眼,很高,身形挺拔,笑容温和,一笑便露出极白的牙齿,我挑了挑眉,这人眼睛真的很明亮,整个人就像是一个阳光的大男孩一样。
那人见我没回应,略微尴尬的伸手摸了摸后脑勺的头发。
我笑着看他憨厚的表情,道:“我找一个男孩子,大概十三岁,靖王殿下经常亲自指导他,叫庭生,大概这么大。”我用手比划了一下身高。
那人刚要说话,突然有人远远喊道:“楚晔!你跑哪里去啦?我赢了,下一局该你了!”
那人愣了一下,叫他的人就跑了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戚将军虽然傻,但还是很猛的,你可要小心点,别像上次——”说话的人转过头,看见了我。
深秋十月,来人却是满头大汗,喘着粗气,大声说话一点也不介意把口水喷到对方脸上,而他的眉眼极其英俊,皮肤微黑,大概是晒多了太阳。此刻他见到我,整张俊脸却是立刻扭曲了。
那人一说话我就听出了此人的声音,能在靖王演武场喧哗的,不是自己有些能力而且职位高的,就是背景后台比较硬。
来人正是齐国公的第三个宝贝孙子,如今在靖王手下当一名小小的士兵的齐鸣。我当初曾与他打了一架,当然,我赢了。
我笑道:“齐鸣兄弟,戚将军怕是对你手下留情了吧?”
齐鸣大叫道:“你这个女人怎么又来了?!”
楚晔有点懵逼,看看齐鸣又看看我,我笑道:“不想跟我打一场的话就别跟我吵,你这几个月锻炼得不错,你爹还真放你出来继续练啊。”
齐鸣让楚晔去场上练武去了,免得戚猛将军等的不耐烦下手太重,见人走了才对我道:“我爹不让我来的,是李大哥帮忙说的情。这几日朝堂形势比较复杂,我爹不让我乱跑。你今日这般大摇大摆过来是要做什么,你是跟那个苏哲一伙的吗?”
我微微一顿:“李大哥?”
齐鸣也不瞒着:“李慕白。”
我点头,李慕白作为宰相独子,才华能力自然不在话下,况且有他爹的铺路,未来必定是封侯拜相的命,我道:“不想瞒你,自始至终都是如此,不过你放心,靖王殿下心中有分寸。倒下的,只有那些罪恶的人,不会伤害到忠贞之士和你们这些无辜的小白花。”
齐鸣微恼道:“谁是小白花!”
我摆手道:“不说了,你见到庭生了吗?我想找飞流。”
齐鸣又同我说了些楚晔的事情,其实没什么稀奇,楚晔是靖王手下的一个小士兵,是江湖出身,身体底子不错,经过一番审查被允许来靖王府演练场。楚晔参军的目的很简单,不过是年轻热血,报效国家的志向罢了,至于将来能走到哪里,不是被值得思考的问题。
而齐鸣,作为从小不爱读书只爱打架的别人口中的纨绔子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在三年前选择隐瞒身份在靖王手下当一名小兵,半年前才被同意使用演武场。
他们心中没有任何算计和阴谋,即使出身和背景限制了他们的某些活动,可是还存在一批人,比如梅长苏,比如萧景琰,比如李慕白,为他们扫清障碍,给他们提供应得的资源和舞台,期待他们在未来发光,发热,成为将来支撑大梁政权的一股新的力量。
我第一次感觉到,梅长苏为他们铺路,为大梁铺路,是多么伟大,他们所说的高尚,大概就是这样了。
靖王府书房旁有个练箭场,今日庭生学习射箭,飞流就放弃了和别人打架的爱好,陪庭生练习射箭来了。
飞流一般凭借自身的速度和隐秘的身法进行近身攻击,射箭纵然也会,但并不擅长,勉强达到合格罢了,而且飞流性子跳脱,让他沉稳地瞄准对手实在是挺有难度的。
庭生原先在掖幽庭受了不少苦,吃得也不好,营养不良特别严重,被靖王接到府里养了好一段时间才好转了些。大概是小时候受苦太多,庭生性子沉稳乖巧,十分听话,也受得住苦,若是能得到好的教导和机会,前途不可限量。
他拿着有些大的拉弓,神情绷的紧紧地,有些吃力地把弓拉大,手指攥得紧紧地,连骨节都有些发白了。
飞流在一旁紧张兮兮地看着,突然感觉到什么,朝我这边看来。
飞流立马眉开眼笑,跳到石凳子上朝我挥手。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别以为是靖王府就可以这样没规矩了了,当心苏哥哥骂你不听话。”
飞流道:“正事!看不到!”
他的意思是说梅长苏他们在讲正事,看不到也不会发现他做了什么。
庭生放下弓箭,恭敬朝我一礼。
我向退后方走了一步退开了,道:“是庭生弟弟吧?不必如此多礼,我常听飞流说起你,飞流很喜欢和你一起玩。我出身江湖,按江湖上的规矩,称我一声白姐就行。如果你不愿,便算了。”
庭生愣了愣,似乎有些紧张和畏惧,小心地看我一眼,才用蚊子般大小的声音叫了我一声。
我笑了一下,抚慰了几句,便让他继续练箭。庭生表现得都十分敬畏,虽说他是罪奴之子,但也不至于如此胆怯陌生人,身上毕竟流着皇室的血。我想,大概又是我自己的原因。在他们孩子眼里,我既是威严的大人,又是不可侵犯的神仙,孩子最为纯洁神秘,或许能天然地感受到来自心底的畏惧吧。
活了几万年的我有些郁闷,不讨小孩子喜欢真的不是我的错。
我看了半晌,注意到飞流从庭生身上移开了视线,庭生浑然不觉,继续射箭。
我顺着飞流的目光看过去,穿过两旁茂盛的竹林,深红色的砖瓦房屋前简陋的木桥边,梅长苏一身蓝衣,眉目温和,嘴角一如既往的弯起,神色间却有淡淡的忧愁和疑惑,一双眸子依然是深不见底的复杂。他身后便站着萧景琰,剑眉星目,冷淡自持的萧景琰。
两人靠的极近,只要梅长苏往后一仰,便能靠近对方怀里,只是似乎他们谁也没注意到。我看着他们错身交谈了几句,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我又想起那日没把真相告诉萧景琰,还拿赤焰手环骗他林殊死了的事情,心里有些虚,我想我应该早些把梅长苏捆起来丢在他床上赎罪的。萧景琰不敢动梅长苏,但是瞒着他的事,他一定会跟我没完。
我看着萧景琰朝我移过来的冰冷恼怒的目光,默默朝梅长苏身后躲了躲,梅长苏笑道:“小雪也是因为我,何必这样吓人。景琰,不要生气了。”
我愣了愣,我何时见过梅长苏这样哄人?飞流他这样哄过吗?
萧景琰轻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梅长苏问我道:“你一大早就出门了,是去了何处?”
我道:“有些私事而已。你们和莅阳长公主谈的如何?她答应了吗?”
萧景琰道:“答应是一回事,她敢不敢真的出面指正是另外一回事。不过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若是姑母真的不愿做,我会另外找人。”
梅长苏点点头,心中清楚,也不多问。
我在中间却是一头雾水,完全无法理解他们之间的默契。
我们三人回了房间,梅长苏或许情绪波动大了,咳嗽不停,萧景琰热了个暖炉给他,脸色有些阴沉,道:“你这病,不能彻底根治了吗?”
梅长苏任由他给自己拍背顺毛,我尽职地演着作为医生的责任,“当年那一战落下的毛病罢了,要根治的话有点难度,重要的是还是静心养病,思虑过多操劳过度都会是身体受损。”
萧景琰微微一怔,神情有些难过了,低着头闷闷道:“当年……”
梅长苏无奈地拉着他的手,道:“要我跟你解释多少遍,当年的事情我不怪你,你更加不必自责。”
☆、金殿呈冤
四十六
我默默地斜开了眼。
两人废话了片刻,梅长苏终于把萧景琰的毛理顺了。两人聊了聊朝政,萧景琰便让梅长苏回去休息,把我留了下来。
萧景琰把梅长苏送出门,直到人家马车的灰尘都散尽了,还不肯回府,脸上是难以抑制的惆怅和难过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