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挚走的时候,还有些惊讶之色,我把梅长苏送回雪庐,确认了安全才离开。我费尽心力这么多年才得到这些人的信任,我并不想失去。
第二日,兰园藏尸案以东风刮过的速度席卷了整座京都。
无比敏锐的当朝宰相终于嗅出了一丝诡异的味道,出门意图阻止京兆尹府开堂审案,却在中途被自己的独子拦下。
失踪十三年的宰相独子李慕白,再次出现了。
麒麟才子挑选房子挑了不少人家,期间搞出事情无数,终于选中了蒙挚介绍的房子。在观赏了一遍园内构造和荒凉的光景,我拿着手上的内宅图稿和园林设计,带着前来施工的工匠们,一时间竟然不知从哪里开始修整。
过了半晌,工匠头子才结巴着跟我说道:“东家,您这……要不推翻重造吧?”
于是我踏上了修整园子的不归之路,期间心酸,不足为道罢。
“黎钢啊,你说金陵东郊风景不错,我看这里就一片树林,风景在哪里?”
黎钢道:“白姑娘,你看这烟雨氤氲,朦朦胧胧,岂不是美景?”
“美景个屁。”我转头钻进了马车。这一日我正在新修好的苏宅睡大觉,却被飞流叫起,然后跟着梅长苏赶到了这里。
金陵郊外,送别离人的长亭处。
然后看了一场八点档狗血言情剧。
黎纲叹道:“唉想当年霓凰郡主是常来我们赤焰军玩的,郡主那么活泼可爱,和我们少帅那么般配……可惜了,你说事情怎么就会变成这个样子了呢?幸亏我们聪明的郡主发现了真相,不然宗主……我怕……”
我看着黎纲一个大男人作出悲伤欲泣的样子,默默地闭眼为净,道:“你当真以为是郡主自己发现真相的,长苏这么缜密的一个人,做什么事都滴水不漏,如果是他想瞒,谁又能真的发现他的身份?”
黎纲呆了呆,瞪着眼睛道:“你是说宗主……”
我摇摇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他怕自己一个人撑不下去,就让他难得私心一回吧……”
我终于晓得,支持梅长苏活下去的,从来不是从梅岭血中爬出来的仇恨,和所谓的快意恩仇。梅长苏的命和魂,从来没有沾染过黑暗和肮脏,他依附于那些美好的东西活着,比如霓凰,比如萧景琰,比如天下太平万民安康的心愿。
明明是深渊,却渴望有那么一丝阳光照见他掩盖已久的内心深处。
黎纲扶着梅长苏回来后,我转头仍能看见霓凰远远地望着这边。我上了马车确认梅长苏没有大碍后直接下了马车,对黎纲说:“你先送长苏回去,我去去就回。”
黎纲是属下,无法阻挡我,唯一能制止我的已经躺那里了。
见到我回了长亭,望眼欲穿的霓凰郡主有些吃惊,向我颔首示意。我只是点点头,也不行礼,直接道:“看了大半日郡主与兄长的重逢画面,感动非常,特来慰问几句。郡主注意身体,莫要伤神费心了。”
霓凰此刻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自家兄长身上,我的话也没听进去,只是无奈地望着马车远去,才随口问我:“多次在兄长身边见到姑娘,不知姑娘姓名?”
我理了理袖子:“姓白,单名一个雪字。郡主可以直接叫我小雪。”
霓凰点了点头,有些悲伤道:“只可惜我身份敏感,不能服侍兄长左右,也难以名正言顺地陪伴帮助他,麻烦白姑娘在他身边对他多上些心。霓凰感激不尽。”
昔日巾帼女将脸上再没有一丝英武冰冷的神色,只是带着淡淡的悲愁和思念,如同被关在深闺里的平常女子。
我也不解释,轻声说:“郡主莫过于哀痛了,他能回来,又愿意同你相认,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霓凰沉默了许久,似乎还沉浸在之前相认时又欣喜又心痛的记忆里,久到我想偷偷地离去,她却突然站到我面前,用无比严厉的声音说:“兄长从不轻易相信他人,赤焰军也从不收女子,我也未曾听过有哪位将军身边有你这样一个人,你是谁?你在兄长身边有何居心?”
我内心受伤地后退了一步,除了蒙挚见到我时对我客客气气的,怎么梅长苏这些老朋友是一个比一个得凶?在他们眼里我难道是图谋不轨居心叵测的女人?
霓凰步步紧逼:“江左盟中有很多赤焰军人我是知道的,兄长既是宗主,御下不会松懈,他的身份隐秘,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叹道:“郡主当然是长苏最为信任的人之一。只是当年发生了许多事情,我虽与你们不是旧识,却在当年和琅琊阁碰巧救下长苏,除赤焰军中人外,还有些人是知道他身份的,但是还有少部分赤焰军人是不知道他身份的。郡主莫要多疑。”
霓凰问出点头绪,道:“琅琊阁?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是中套了,赶紧扯开话题,闭口不谈,脚底抹油,溜了。
☆、祭礼之前*新
长亭一别后,梅长苏还是病倒了。
这个大有甩手不干的搞事情的主往床上一躺,我和黎纲局促地站在一旁,虚心听晏大夫讲重复无数遍的病人养病条例。
那个刚到琅琊山温和慈祥的老大夫终于变成了吹胡子瞪眼一点就着的晏大夫。
一大通教育下来,我看见黎纲露出了一脸生无可恋的神色,而旁听的飞流一脸忧伤地看着他的苏哥哥,我伸手摸了摸这个心智单纯的孩子,说:“别担心,他会好起来的。”
飞流看我:“不要,永远!”
我一脸懵地问黎纲:“这什么个意思?”
黎纲摇头看我,我问飞流:“再对白姐姐说清楚一点好吗?”
飞流:“我不要,永远!”
我:“……”并没有什么用。
飞流是个很乖的孩子。
梅长苏是个动不动就犯毛病的体质,被各种药罐子泡着,再加上管理江左盟,根本没有时间来陪飞流玩。一般在这种情况下,飞流要么自己玩,要么就是被蔺晨调戏。当然,也有飞流欺负江左盟众人的时候,毕竟他武功好,而且有梅长苏宠着。
但是他从来不敢恐吓我,甚至可以说,他对我甚至有点畏惧。
单纯的孩子总是害怕那些需要抬头仰望和敬畏的东西。
飞流或许从我身上感受到了一丝不同的味道。
飞流端着药膳进门的时候,我正拿着梅长苏修缮园林的那张图纸看着,他把碗托放在桌上,轻轻地去叫梅长苏醒来,然后再把药碗端过去。
完全就是一副兄友弟恭的和谐画面。
梅长苏睡眠不安稳,起来的时候仍有些迷糊,一头黑发披散在肩头,迷茫地呆了片刻,才轻轻对飞流说道:“把药往旁边搁一搁吧,苏哥哥自己来。”
飞流执拗道:“帮忙,苏哥哥!”
梅长苏无奈地笑了一下,挣扎着起了身,找了件厚实暖和的披肩包住自己,接过飞流递过来的药碗,低头皱着眉喝了。
飞流见梅长苏皱着眉头,立即一路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粒糖,塞进梅长苏手里:“甜的!”
梅长苏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道:“苏哥哥谢谢飞流。”
飞流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又立马端着碗和托盘,跑出去了。
梅长苏看着他,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转头看着我,问道:“没有要紧的事情吧?”
我将收到的案卷分类整理好,搁置在书架上,扫了一眼,说道:“从你的情报上收集的来看,暂时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不过世事难料,你还是多保重一下自己要紧。虽然说时间紧迫,但是你的身体撑不住,一切可就前功尽弃了。”
梅长苏点头道:“我知道,可我就想做这么一件事情,我……”
我抬手打断他,道:“大道理的话你就不必再讲了,你把自己当灯油,也不能总是在快要烧完的时候把那么点儿灯芯再扯出来一点儿再加点儿油。”
梅长苏静静地看我一会儿,似乎不想跟我多啰嗦这个,表情跟四大长老劝他保重身体时如出一辙。他淡淡地扯开了话题:“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总是欺负飞流去忙这忙那?”
我皱眉:“什么叫我欺负飞流,是飞流自己乐意啊。”
梅长苏:“飞流年纪这么小,心智也那么小,怎么可能这么规矩乖巧,你和黎纲总是趁我不在的时候指使他去做做那,这么小的孩子,你们就算不能陪他玩,难道还不能让他一个人好好玩?难得蔺晨不在,飞流还这么压抑。”
我:“……”
我去你大爷的飞流武功这么高还有梅长苏宠着谁无聊会去指使他干活?况且他不就给你端了一碗药吗?至于吗,梅长苏你这宠弟狂魔。
我:“我不跟你这个没养过孩子的混账讲话,飞流照顾你是他自愿的,而且他照顾你比他自己一个人玩耍更开心。他知道你关心他呵护他,所以飞流也想给你同样的爱,就是这么简单的心思而已。你就屈尊接受一下吧。”
我把设计稿卷一卷塞进袖子里,看也没看梅长苏,怒气冲冲地走了。
临走前,我说:“你这个混账东西,我一刻也不想呆在你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