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羽姑娘已经在金陵潜伏六年,偶尔在过年的时候回江左盟。这个小姑娘一心想着报仇,我还记得她在大冬天练武和杀人的情景,果决狠戾。然而在妙音坊中,她就是面容温婉,神情清冷,又貌美如花的弱女子。
我在妙音坊住下,白日里易容出去看为霓凰郡主所设的比武招亲。场面看着挺宏大,但内容实在是不如武林大赛,看到一半,我就离开去找了个戏班子看戏。
某一日出门在房门口遇见宫羽,她说:“没睡好吗?脸色有些不好,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我揉了揉眉心,摇了摇头说没事。我清楚自己的身体,我在这个世界已经十余年了,十一年前在梅岭上落雪为墓,直到现在,时间磨损了我的大量神力。神力就像泉水一样,没有源头就会枯竭。而这个世界,是没有源头的,它没有灵气,它本就是一个虚拟的幻境。
而随着神力耗损而来的,是我每日的疲惫和困倦。
我神情倦怠,宫羽还在我耳边啰嗦道:“这几日宗主在谢府中住,那个地方太过危险,劳烦白姐顶着些,不要让宗主陷入危险之中才是。”
我缓缓点头,这个小姑娘总是顾念着她的宗主。梅长苏那边我又不是没分寸,不过大概因为我知道未来所以淡定一些,宫羽他们关心宗主安危,实属正常。
我出了门,还是没去谢府,转头去了茶肆看话本喝茶,等了半天,才看见穿着鹅黄色散花裙的丰云走过来在我旁边坐下,她说:“老阁主近日去了大渝。”
我举着茶杯的手一顿,回过头看他:“事隔十年,大渝如今蠢蠢欲动,难道已经又有足够强大的军队了?不愧是以武立国的国家。而老阁主过去,又是做什么呢?”
阴谋诡计真的不适合我,我就是想破脑子也想不明白。所以这种费脑筋的事情还是得靠梅长苏来做。
我与丰云聊了片刻,一个容貌清秀的男子走了进来,丰云还在呆楞当中,对方已经注意到了我,朝我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走开了。
丰云结巴道:“这这这……”
我叹气道:“马上去一趟皇宫,帮我看一下霓凰郡主有没有大碍。”
丰云又是震惊又是疑惑,她毕竟没有看过那已经写好的剧本,而我却是不敢去有所改动。一边对结局的必然发生表示忧心,一边又为自己站在命运的一边而宽慰。
但是我又放心不下霓凰的安危。
丰云走了不到一刻,萧景琰便一脸阴沉神色地走了进来,径直走上了楼,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走下来。下楼时他的神色好了许多,镇定淡然,完全没有方才的急躁恼怒。然后他注意到了我。
我请他过来坐,倒了一杯茶,道:“有些话殿下能说出来,我很欣慰。”
萧景琰仍有些怒气,道:“他诡计多端,步步为营,拿霓凰作为我进阶的垫脚石。这样利用忠良,陷他们于危难之中,我不能忍受!”
我摇摇头:“殿下,你错了。你到现在,还没有认识到一个重要问题吗?”
萧景琰微愣。
我道:“殿下怀疑长苏知道情丝绕一事却不提醒霓凰郡主,然而事实上,当时长苏打算提醒时被打断了,他根本没来得及说完话。”
萧景琰沉默了片刻,道:“我不信你们。”
他无比诚实地说,我无言以对。
说到底我和梅长苏与他不过是陌生人罢了,根本没有信任可言,更何况梅长苏是以谋士的身份出现,而我来历成谜,的确没有任何理由让他信任。
我默默叹了口气,真是愁死我了。
我与萧景琰聊了几句当时的情况,萧景琰表示我对当时情况如此清楚而惊奇,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笑着站起身送他出去,道:“殿下,你们的事,我都看着呢,”
我把水晶球捡了回来,透过水晶球我可以看见发生了什么事,这一便利使得我越发不想出门。
霓凰的婚事不了了之,当然其中波折不必再提。
某一日,我不得不走出了门,恍如隔世般穿过了大半个金陵城,终于走到了诚义商行,这家百年商行还是几十年前的老建筑,头顶的牌子又旧又脏,几乎看不清字迹,商行的柜台前坐着一个老头子正喝茶拨算珠。
我敲了敲门,道:“老板,我来卖座园子,哦,就是金陵的那个兰园。”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彻底没了,所以有点赶
至今没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坚持写下去,因为看上去没有希望的样子
☆、苏宅建成*新
“你明日和那两位去兰园是吧?”
我捻起一块点心塞到嘴里,问面前悠哉悠哉翻着佛经的梅长苏,“话说你现在很无聊吗?无聊到看佛经吗?我可不希望你有出家当和尚的念头。”
梅长苏搁下本子,笑道:“大千世界,红尘万丈,只不过觉得里面有些东西很有道理罢了。”
我看着他清秀平静的面容,深黑色的眼眸,温和的笑容,这样一个外表温润如玉彬彬有礼的儒雅男子,完全没有当年跳脱调皮的赤焰少帅的样子。
梅长苏站起来走了走,活动活动,道:“这段日子,我恐怕没心思给你默写兵法了。”
我摆手,“没有关系,你身体要紧。前两日晏大夫已经来了金陵,问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你,过个两天你安排和他见一次面吧。”
梅长苏脸色微变:“你要不再顶几天?”
我平静道:“你信不信他会去拆了你家的妙音坊?”
梅长苏呐了呐,突然觉得这是一件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我道:“我来的时候没见着黎钢。”
梅长苏应道:“有点急事,我让他过去。”
我微愣:“那你……”
梅长苏:“我没事,你今日不是过来吗?况且我知道你一直在看着我。在金陵准备这么多年,我的安全没问题。”
我有些惊讶,没想到他竟然对我暗中注意他的安全有点了解,但至少没有注意到我暗地里做了些什么。不过这倒让我有些压力。
就像几年前梅长苏同我说的,我是他手下最大的一张底牌,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摆到台面上来的。所谓的底牌,要么一击必中决定胜负,要么力挽狂澜拯救局面。梅长苏无比清楚一旦失败将要遇到什么样的后果,他身边的人必将受到牵连,那么我要么就成为推翻局面的那颗棋子,要么就成为救下那些无辜的人的保障。
梅长苏这个蠢货,总是把心中的信仰看的无比重要。
比如霓凰,比如萧景琰,比如大梁天下。
害得黎钢他们一干部下总是担心他的安危到心惊肉跳。
没过多久,梅长苏就与我辞别,和萧景睿等人去看兰园去了。我坐在雪庐里磕了半天瓜子,回妙音坊睡了一整个下午,才悠悠地转出门。
一到秋天,金陵的夜晚总是说来就来。出门的时候还有夕阳,转过一条街,天色就完全暗了下来,寒风吹着,街上已经没有人了。
兰园事发,梅长苏与谢玉已经撕破脸了,天泉山庄在暗中窥视着。
萧景睿和言豫津两人离开后,梅长苏带着飞流往谢府走,黑暗夜色下他的神色晦暗不明,寒风吹过他宽大的斗篷,整个人仿佛在黑夜里行走的幽冥。
就那么一瞬间,两名刺客从搬空了的商架后冲出,一人引开飞流的攻击,一人直奔梅长苏而来,锋利的刀剑似乎划破了整片夜色。
有那么一瞬间我愣在了原地,明知梅长苏会没事,甚至连一根毛也不会伤到,我难道还要出手去救吗?可是只要在过去这么一点,就会刺中梅长苏的胸口。我拿什么去赌?我又凭什么无动于衷?
毕竟是注定发生的事情,我出手其实也没什么大碍。
我一摸袖子里,抓住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使出全部力气向剑锋击去。两件硬物相击发出脆响和碎裂声,剑走偏锋,梅长苏侧身一躲,就那么一瞬,特意带了面纱遮了脸的我已经到了梅长苏身前,正要出手,就听见不远处一声洪亮的声音:“何人深夜斗殴!”
黑衣人微顿,立刻纵身而去。
梅长苏搀着木架站起身,我急忙露出真容去扶他,还能感到梅长苏微微颤抖,看来是吓得不轻。表面还装这么镇定。
我看他一眼,正要说话,就见那位禁军统帅蒙挚赶了过来,急切地问了他几句,语透关切之意。我正默默感动着,就听见他说:“你身边难道就飞流这个小孩子还有这个小丫头吗?”
我:“……”
丫头?本神哪里像个小丫头。
梅长苏知道飞流听不懂,便急忙安抚我:“小雪,蒙大统领不是那个意思。蒙大哥,你放心,我的安全没有问题。我只是想看看究竟是谁想杀我。”
蒙挚赶忙又劝了梅长苏几句要小心自己安全,然后我们四人一同回去,路上才小心翼翼地问我,“他平时都这样吓人的吗?”
我愣了愣,认真道:“对的,我已经习惯了。”
梅长苏道:“蒙大哥,这是小雪,你可以像相信我一样相信她。”
蒙挚微愣,看着我无比震惊道:“你是不是一开始替小殊给我传信的那个小姑娘,这么多年你怎么还这么年轻?不是,那是不是就是说,你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