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平气和难得和蔼的晏大夫在见到病人不好好吃药后立刻变的脸色难看起来。
在又一碗药浪费后,晏大夫沉声道:“直接灌。”
罗大娘手一顿,有些心疼地说:“这不是遭罪么?”
晏大夫二话不说,拿过碗捏着林殊的下巴直接往里灌。其动作之迅猛,让人反应不及。
众人吓了一大跳。
云家的镇门大夫果然都很凶残啊……
昏迷的林殊似乎有所感觉,露出痛苦的神色,挣扎着把嘴里味道奇怪的东西吐出来,干净整洁的衣襟和床被上立刻滴落了褐色药水。
我刚想阻止,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上前直接把碗抢了过来。晏大夫吓了一跳,直接怒了,道:“不喝药他撑不过去的!”
蔺晨皱着眉,严肃道:“这人是我和我爹救回来的。现在我爹不在,他的命就是我的。该怎么办我说了算。”顿了顿,他端起了新的一碗,“晏大夫麻烦您先出去,这个药我来喂,喂好后我再请您过来。”
晏大夫哼了一声,干脆利落地出去了。
蔺晨又看了一眼周围,低沉而愤怒道:“还不快滚出去!”
我怎么听怎么觉得有一股奇怪的意思在里面。
等周围人都走了,我刚想上前,蔺晨就摆摆手,“不必麻烦你。”他面色平静,从袖子里掏出一包东西,往药水里倒了点白色粉末,伸手揽过林殊,自己喝了一口药,凑近林殊的唇,用嘴渡过去。
我:“……”
哐当一声,我觉着我的魂被吓跑了。
林殊突然想起,那年他和霓凰在一起疯闹的时候,直到太奶奶订下婚约,还没有想过男女之情一生一世这种东西。只是初恋般美好纯真的感情,不带一丝杂质。有那么点肌肤之亲,可还没有到定终生的程度。
他此刻难受得很,全身上下似乎都在叫嚣着疼痛,根本没注意到是谁在给他喂药,也不记得那个人把他揽在怀里,贴着他的双唇用舌头把他的牙齿撬开,把极苦的药水推进喉管。他只记得口中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搅动,药水不受他反抗地被咽下去,又苦又涩,还带着那么点橘子的又酸又甜的味道。
他极力想清醒过来,他突然很害怕自己不受控制地昏迷,但脑袋越来越沉,最终陷入沉睡。
蔺晨喂完后面色平静地把人塞回被子里,喝了一口茶水,又吐了出来,然后站起身,脸色一白,踉跄了一下,吓得我赶紧扶稳。
一扶住他的手臂,就感觉到他的身体仿佛在微微颤抖,原本淡定的脸色终于露出了一丝紧张窘迫和羞耻的红晕。我笑道:“现在觉得不好意思了?”
蔺晨摆出一副一言难尽的神色,道:“我这不是没办法,既死要面子又要救人,而且我也是第一次……你是不是觉得很变态?”
我摇摇头,我是个神仙,活得比他长久,见过得多一些,况且他毕竟是为了治病救人,也算情理之中。我扶着他走两步,发现蔺晨步子虚浮,整个人飘飘然有点不对劲,急忙道:“你怎么了?刚才你到底倒了什么东西进去?”
蔺晨终于走不动,一屁股坐在地上,道:“迷药。免得那小子醒过来找我算账。只不过一不小心倒多了把我自己算进去了。”说罢一歪头,倒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了。
我无语了,上前把他拖到小桌旁的靠椅上让他躺着,然后出门叫了罗大娘来清理东西。过了一会儿晏大夫过来施针,他看了倒在那里的蔺晨一眼,哼了一声,走了。
我:“……”大叔您不帮个忙把货运走啊。
等众人离去,夜晚也已经来临了。寒冬的琅琊阁总是格外地冷,大概是因为在琅琊山上,温度总比山下要低一些,我在林殊床边做了个结界,结界内温暖如春,结界外冰寒如冬。
一个时辰后蔺晨醒来了,他本就是练武之人,虽然喝了一点迷药进去,但没有大碍,倒是睡了一觉,十分有精神,从地上爬了起来,看也没看床上的病人,就走出去,看模样潇洒得很。
蔺晨和林殊如今还十分年轻,都是刚过十八周岁的少年郎,一个家逢变故,命途揣测,一个潇洒恣意,仗义有情。说到底不过是两个孩子。但是如此看来,将来必定十分有趣。
我也发现,只有置身事情之中,才发现许多文字不曾记录下来的细节,那些湮灭在时间长河和记忆碎片里的真实发生的故事,就这么真切地在我身边。
因为迷药药性太猛,林殊昏睡了一晚上再加一个清晨都没醒,等到中午才慢慢醒过来,他迷茫地看着屋内明亮的光,想到今日要见的人,突然清醒过来,挣扎着要起来,又因为迷药的作用,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又跌了回去。
我听见响声,赶了过来,摸了摸额头,温度正常,问:“感觉好点了么?”
林殊晃晃脑袋,格外乖巧地说:“好多了,就是晕。”
我扶他起来,道:“睡多了起来一会儿就好,等清醒了就不晕了。我叫人给你准备早饭黎崇老先生已经到了,现在正和蔺晨游览琅琊山,不着急,你先休息。”
林殊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我昨天不舒服……”
我了然道:“你昨天发病,有点发烧,不过没有大碍,晏大夫和蔺少阁主都给你看过了,休养几天就好,近几日不要太劳累,情绪波动不要太大就行。”
林殊皱眉,觉得脑袋有些疼,他迷迷糊糊记得些事情,又想不清楚,“可是昨天晚上我记得……”
我奇怪道:“记得什么,你昨晚又做噩梦了吗?”
林殊摇摇头,大概觉得自己说不清便也不追究了,还是赶紧准备,去见黎崇老先生要紧,毕竟那是他的恩师。
我见他脸上的疑惑褪去了,才逃跑似的出去叫人。
那个该死的蔺晨,自己跑去游山玩水,却让我在这里扯谎应付被占了便宜的病人。着实令人郁闷。
老人身体不好,况且黎崇老先生去年被贬离京,受了不少苦楚和屈辱,身体越发苍老虚弱。蔺晨不敢胡闹,带着他看了一会儿便回了琅琊阁,在阁子里喝茶聊天。蔺晨看过的名山大川,游历过的地方不上,黎崇老先生又本是饱读诗书的一代鸿儒,两人相谈,也算甚欢。
林殊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老少其乐融融的样子。
黎崇听见声音,以为是客人,忙看过去,就看见一位穿着厚厚裘衣的年轻男子,那名男子容色清秀,只是脸色苍白,看着像是有先天不足之症般,脚步虚浮,身体无力。他看过那张陌生的脸,然后落到那双眼睛上。
无论是怎样灼热的火和冰冷的雪,也无法磨灭那双眼睛的光彩。
黎崇看见那双泛着血丝的眼睛渐渐通红,想起来的目的,一下猜到了来人。他心情激动的站起身,又惊讶又喜悦又疑惑又心疼地走过去。
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用无比苍老的身体抱着林殊,他的头顶只到林殊的鼻尖,他满是皱纹的手微微颤抖,声音不可抑制地激动着,他说:“小殊,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林殊安抚着他,不可自已地激动地说:“老师,我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
一老一少相互嗟叹了一下世事无常,黎崇平静下来,问道:“你这副容貌,还有声音,这都是怎么回事?”
看戏许久沉默的蔺晨幽幽道:“老先生,你这个宝贝学生,为了报仇,选择了火寒毒的第二种解法,挫骨削皮,容貌声音自然大改,身体……”
林殊一记凌厉的眼刀递过来,蔺晨立刻噤声,道:“好好好我不废话,你想怎样就怎样,我走了,你们慢聊。”说罢拉着看戏的我,走出了门,还把房门关紧了。
我郁闷道:“你拉我作甚?”
蔺晨道:“你想知道这么多做什么?
我心道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听个墙角对我这个神仙而言又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况且林殊和黎崇的关系又不是什么隐私,偷听一下也无妨吧。
蔺晨却拉着我,一路把我拉到了院子里,一下子从屋内的温暖掉到了外面的冰天雪地里,我被冷的哆嗦了一下。
蔺晨皱眉道:“你说你不怕冷,真的不是在骗人?”
我往屋子里走,道:“我真的不畏冷,因为我不会生病,但是我有触感,有感觉。”
蔺晨一副“我就说是这样的嘛”的表情,随我一起往里走,道:“我突然想起,你这几日都没有练剑啊……”
谁会在大冷天练剑啊!我捏了个诀隐了踪迹,摆脱了蔺晨。
黎崇和林殊长谈直至傍晚,蔺晨以吃饭为理由把两人拖了出来,这两人一老一幼,不得不让人担心。大概是昨晚林殊发病发得狠了,今日却十分正常,没什么不舒服异常的情况,让心吊在嗓子眼里的众人松了一口气。
黎崇老先生看似是个儒生,身子骨似乎很健壮,也不见疲惫之色,倒像是过于兴奋,脸上一直挂着劫后逢生的笑容。
回来一个多时辰的丰云站在我身后,语气凝重道:“回光返照,应该就这几日了。”
我皱着眉,看着林殊脸上前几日都不见的笑容,有些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