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畅想着日后的生活,忧思顿时一扫而光,脸上不知不觉带了笑意,大步回转殿内,他要好好守着医丞为蹇宾救治才是。
满园新绿,山色空蒙。春日的斜风细雨之后,连空气里都带着醉人的花草甜香。
公孙钤与陵光撇开侍从,单独出来踏青。
淮西丘陵起伏,河道密布,气候湿润,又赶上这春日里百花齐放百鸟争鸣的盛景,二人一路走着,一路说笑,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郊外。
“光儿,你累不累?”公孙钤将陵光拉上一处较陡的山坡问道。
陵光摇摇头,笑道:“难得你有空,趁着春景未过,我们出来走走,这一路美景还看不完,哪里会觉得累。”
公孙钤在淮西郡府学院寻了一个教员的职位,年后便忙碌了起来。开春了又一直阴雨连绵,今日难得休沐日,天气又好,便索性带着陵光出来逛逛。
时值春耕,故路上行人并不多,行至山中,人烟便更是稀少起来。
二人贪看美景,走的远了些,不知不觉进了山谷。忽而听到一阵泠泠琴音自不远处传来,二人相视一眼,便偱着琴音而去。
只见山间凉亭中,几个书生模样的人聚在一起,其中一人正在抚琴,有人击掌和歌,琴音浄淙清越,雅趣盎然。
一曲结束,众人拊掌,见到公孙钤二人站在凉亭外,便邀他们进来共聚。
“打扰了。”公孙钤微微施礼,便带着陵光走进亭中。
“泠泠七弦上,静听风过林。这位兄台的琴音悠远平和,实是雅音妙乐。”公孙钤赞道。
“兄台过奖了。”抚琴之人起身施礼道:“在下姓庄,名绥,不知二人如何称呼?”
“在下公孙钤,这是在下的内子。”公孙钤笑着介绍道。
“公孙乾?”众书生对视一眼,惊叹道:“竟和副相公孙钤音重名了,大概字是不同罢!”
公孙钤微笑不语。
一书生略带歉意道:“我们听说公孙大人的名号,一时失礼了。只是我等仰慕公孙大人已久,却也无缘得见,实在可惜。”
陵光看着众人,好奇地问道:“众位公子,因何仰慕公孙大人?”
“夫人有所不知,公孙大人是公孙丞相的嫡孙,公孙世家乃是朝中不可多得的清流一派。家风甚严,人才辈出,乃是我钧天国最为出色的世家。”
另有一人道:“公孙大人刚及弱冠就被陛下赏识,入朝为官,提倡大力发展文教之道,后又平定遖宿有功。只是曾与他有过婚约的成安公主不幸殒命遖宿,公孙大人心痛不已,故而辞官归隐,带着公主的遗躯不知所终。这样才华过人,光风霁月,却又有情有义的名士,正是我辈效仿的楷模。”
公孙钤被他们一番夸赞,不由面上浮现了些尴尬之色。只是陵光听他们将自己的心上人说的这般好,也无心计较在他们口中自己已经“死”了之事,一时间心头喜悦,遂眉眼弯弯的追问道:“那公孙大人他果真有这般好?”
公孙钤对着他摇摇头,陵光却只当没看见,依旧期待地望向众人。
“倒还不止这些,公孙大人在晏州时,修筑水利,盘查人口,还训练了民夫为临时兵员,及时补充了边境守军不足的情况,才得以遏制现在的遖宿王,也就是当年的毓骁王爷的率兵进犯,当今朝堂,无出其右···”有一名最为推崇公孙钤的书生说起他的事迹,满面红光,好像是在宣扬自己的事迹一般滔滔不绝。
陵光看了看公孙钤,只见他面上勉强维持着笑容,眼神闪烁。想他一向恪守君子之道,这些话若是听人传闻还好,被这样当面夸赞,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实在是让他进退维谷。不禁捂嘴偷笑,只是有面纱遮掩,众人未察觉罢了。
“此话不然,我倒是觉得仲大人的才学政绩较之公孙大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另一个书生忽然站起身反驳道。
“仲大人为人聪慧太过,事糜巨细,算计无余,我觉得他不及公孙大人的风范。”那位公孙钤的崇拜者立刻回击道。
“若不是仲大人的均税制,农人一年忙到头还不够缴纳赋税,哪里可以像今日一般仓有余粮,民心安定?若不是仲大人的计谋,哪里又能扳倒国之毒瘤,让嚣张跋扈的三大世家乖乖伏法?”仲堃仪的追随者不服气道。
第220章 莫问归处22
“公孙大人出身世家,家学渊源,气质清贵。况又是我淮西郡人氏,家乡有此贤才,我辈与有荣焉!仲大人出身寒微,幸得陛下恩宠,才得以平步青云。虽是治世之能臣,行事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朝中大臣屡有非议,当不是你我读书人的表率!”
“詹台兄以出身论高下,未免有失偏颇···”
“是啊,仲大人不顾自身安危,不惧世人所指,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才辅助陛下开辟如今的太平盛世!”
众人一时间分成两派,争执不休。
公孙钤本是被琴音吸引而来,现在这群书生不再抚琴,反而争论起他和仲堃仪的高下。已经失了雅意,公孙钤便不愿再听下去,携陵光悄然走出亭外。
“钤郎,我往日就知道你很好,但没想到在读书人中也有这样的威望。”陵光看向公孙钤,美目中带着惋惜之意:“你本该有一番大作为,只是你却因为我,连副相的官职也辞了···”
公孙钤伸手轻轻覆上他的唇,道:“光儿,这些东西比起你来,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我从未放在心上过。”
陵光低着头,依旧有些自责之意,公孙钤柔声劝道:“我公孙家的家训教导子孙后代君子之道,当守圣贤之礼,怀济世之心,行忠义之事。却从未要求过子孙后代一定要封官进爵,显赫功名。如现在这般似闲云野鹤,远离是非,将一生所学教于后人,闲时著书立说,岂不也是美事?”
“嗯。”陵光握紧了公孙钤的手,道:“我听别人夸你,比自己得了夸奖还要开心。”
公孙钤感受着手中握着的柔软温度,陵光剖白心意的话灼的他心中犹自升起一团烈焰。
“光儿,能与你相伴,是公孙钤此生之幸。”公孙钤侧过头看向陵光,眼中情意拳拳。
“东风已至,陵光便与君同归。”陵光笑着与他对视。
春风拂过,杨柳依依。落英缤纷,尘香扑面。
二人乘风而来,踏花而去。
犹记初见,惊鸿一瞥,已是一眼万年。原来这世上所历艰难险阻,阡陌红尘,只为与君相知相遇。
有年轻的采茶坤性清脆的歌声在山谷中回荡:
“东风拂面,万紫千红,自是寻芳踪去。忘了青春,误了青春,只看杏花吹满身。春日宴,绿酒歌,行乐散罢时,莫问吾归处···”
蹇宾斜倚在寝殿的软床上,蹙眉看着床边正端着药碗搅动的齐之侃。
“阿宾,趁热喝了罢,你失血过多,这补药是我请太医院的医丞配置,最能滋养血气。”齐之侃看着蹇宾道。
他的声音何曾这么温柔过?这位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钧天战神,此刻正轻声细语的哄着面前的坤性,眸中满满都是情义。
蹇宾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复又摇了摇头,声音里依旧是掩饰不住的疲惫:“我已经和你说了很多次,你不要再来了。”
“你是我的夫郎,我照顾你是应该的。你病体未愈,我不来看看,又怎能放心得下?”齐之侃笑着道。
蹇宾心中无奈,他早已做好了随蹇家大长老回天玑修行的准备,与齐之侃是断然回不到过去了,他这样又是何必。
齐之侃仿佛没有看到蹇宾眼中的抗拒,依旧是舀起一勺补药,小心翼翼的递到蹇宾唇边。
“白露!”蹇宾偏过头去,唤侍立一旁的贴身小侍:“我累了,送齐将军出去吧。”
“阿宾,你为何一定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呢?”齐之侃见他坚拒,只得放下药碗,叹息道:“不瞒你说,阿爹已经病逝,我如今只剩下你一个亲人,这世上你也只剩下我一个亲人,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像以前一样,互相扶持,一起走下去呢?”
蹇宾闻言不由怔了一下,对于杨氏,他已经没有什么印象,只依稀记得他是来找过自己,想要自己和他回齐府。杨氏是个沉稳端方的坤性,看得出对齐之侃是真心疼爱。原来如今齐之侃也和他一样,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吗?
“你是母父生前为我定下的正君,我这辈子也只要你一个人。”齐之侃继续说道:“阿宾,既然你已经忘了过往,我们为何不能重新开始?”
“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又怎能再回到过去。”蹇宾看着窗外斜立的几抹新枝,语气淡漠。
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你,我也不是当初的我,连回忆都不剩下,又何必再重来一回?
“齐将军,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蹇宾转过头看向他。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唇上干燥脱皮,眸中光华黯淡,好像又回到初见时,那个被他救下的唯唯诺诺,自卑敏感的胆小坤性。可是当时被人欺负成如此模样,却依旧死死护着怀中的那块陨铁不放。
他不解蹇宾为何要这样坚持,而他只说,有些东西,值得以命相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