鹄麝眸底沉了沉,才道,“早年的时候,和你阿姆关系交好,故而对晋地文化物资都有偏好。佤赦王对王妃虽然不见好,但也不敢轻易得罪王妃,毕竟是寮曳族的支持,佤赦王才在王猎大会之后一举保到了如今。”
林中月眸底闪了闪,望着桌上的信,沉吟片刻道,“有没有可能,是王妃写了这封信?”
“或有可能。”鹄麝道,“王妃有两子,今年都会参加王猎大会,或许,会为了两子,以颂雅公主交情与狼主你交涉一二。”
“青叶王宫,你们应该有人在里面,方便探查一二么?”
鹄麝摇头,“这些年,对夜狼族一系监察甚严,我们的人,只能进了外王城,内城根本进不去。”
“这封信,信纸不是新纸,而且有沉郁的靡香,香是五年前陌东那边儿兴起的一种调鲸香,在北地出现,怕是真只有她能用了。”
师流洇晃晃信纸,“如果是她,那我倒是安心一些。她肯定有求与你,但也只是仅仅利用而已。有什么条件,你可以先答应,摸摸底,回来再说。”
林中月见师流洇出言,便不再拒绝,点头应下道,“鹄麝,你们联系的人一共有多少?”
鹄麝沉道,“几个部族算起来,加上散牧未归顺的,共有近万人,王猎大会只能进去两千人。”
“王猎大会单是佤赦王的人就有五万镇场,不消说左右两王的兵马,一共会有近十万人,两千人对十万人,悬殊实在太大。”师流洇补充道,“看来,你是不得不进王城这一趟了。”
“你的意思是要寻求同盟了?”林中月望着师流洇。
“权者,这是再自然不过的选择。”师流洇牵唇笑来,起身将信递给林中月,清冽道,“你去,我在外城接你。”
入夜时,林中月按照信中的地图潜入了青叶王城。
果如安排,一切都很顺利,及至落入一方华丽庭院,信纸上的靡香浓郁而来,便知是到了。她贴着廊影,渐行渐深,华丽屋舍廊门转过之后,眼前是一方独立的庭院,很有晋地的风格,细致而静雅。
庭院中,雕镂的园亭帷幕放下,独影阑珊地映折出来
“狼主,果真有胆识。”
亭中阑影低叹而来,音底轻轻,几分倦然,几分疏离,还有的,则是一声说不出的怅然。那斜过来的眸底,遮掩在帷幕之后,因着看不清轮廓,反而更簇亮了眸底盈色,与那一身轻漫拢下的紫衣流襟更为相衬相携,高贵见雅的让人忍不住膜拜。
声音并不年轻,林中月试探道,“王妃有心召中月来,想必不是为了夸赞。”
佤赦王妃眸底转回,端坐金案之后的曼妙身姿捻袖举了一杯金酒,一举一动,无不媚致生懒,偏生又舍不下那高贵之相,当真有一种两生极致的感觉弥漫在林中月心底,让她更加难以揣测其心。
“你得了你母亲三分颜,脾性倒是一点儿都不像,唯独骨子里的狼性,还是在的。”
佤赦王妃饮酒放下,似乎无意召林中月过去,疏离淡道,“一骑独闯,是她当年为了林临越闯入林武城的事。如今你归来,想以夜狼族的身份独闯王猎大会,可想过,你死后,夜狼族便是真的灭了?”
“狼者孤性,唯独对族中尊爱团结,只消中月还在,夜狼族的骨血便在。”林中月按剑而应,“王猎大会,是公平一战,即便中月真的走不出去,佤赦王激起的不忿之心,终会在草原上回荡。”
佤赦王妃轻笑一声,见而见叹,“中月,你承得是林家之名,可还记得族中之名?”
“我林中月只有林家之名,夜狼族狼主之责。”林中月不知佤赦王提及此事,是何意义。
“你母亲怀孕时,为保你,不得不南下。”
佤赦王妃眸底转回,透过帷幕再度看向林中月,不再是审视,而是别有温漾,“我曾劝她,让她来王城,由我护她。她明白一路凶险,还是信任了林临越。晋朝皇帝赐名时,我便知道,她不会再如少年时的约定,为你取名。可我的两个儿子,用得还是她取的名字。赫尔吔,赫尔赞,你,本该叫颂尔冸的。”
“王妃既与母亲交好,为何还会让瓦舍瓦灭我狼族?”林中月听得颂尔冸三个字,心头有几分明白,应该是佤赦王妃当初与母亲颂雅约定为她取的名。
“草原的骨头,自该留在草原之上。”佤赦王妃淡道,“她要与晋地结盟,是当初垣市都做不到的事。即便垣市护了几方部族,但骨子的血性让他们保持着自己。不归附佤赦王,也不会随了晋朝,这就是草原的骨性。颂雅为了你,想与晋地结盟,族中虽应,但佤赦王不能应。如果你真能在王猎大会上斩了王首,依凭现在的夜狼族,你也掌不了王权,只会让自己陷入左右两王不死不休的围猎中。就算掌了王权,也不会有人听你所命与晋言好。以军为立的青叶之地,兵者见重,非青叶可养,你还是要率兵南下,届时,两难之地,你如何选择?”
“青叶兵重难养,自来是患,南下夺命,为的也不过是活命,为何不能言好,结盟相商?”林中月踏前一步道,“商路断的这几年,青叶铁器越来越匮乏,不得不再往北行掠夺,可那边是比青叶还要艰难的罗赦国,经得起几次的肆意掠夺?”
“小国不争,沦为奴隶便是奴隶,哪有什么必要存之?”佤赦王妃冷漠道,“中月你还是将人命看得过重了。”
“人命不为重,还有什么可为重?”林中月反驳道,“北上掠夺丧命的青叶将领,便不是人么?”
“如何将我高贵的青叶与低贱的奴隶比之!”佤赦王妃冷寒见叱,“林中月,我邀你来,是不想你无谓送命!若颂雅与我同嫁佤赦王,如何还有灭族之事!”
“多谢王妃怀心,中月领之,既然言谈不合,中月这就告辞!”
林中月行礼便退,不料帷幕中飞出一个东西,她转腕接过,发现是当年夜狼族狼主的银狼抹额,一时惊怔抬眸,只听佤赦王妃开口讲来。
“我留了这么多年,该是还给你。你要去,我不拦你,你既然想以夜狼族的狼主身份死,那我成全你。”佤赦王妃轻言冷冽,“但若你还能活着,就趁早回晋地,北地的事,你再莫要插手!即便你活着,我还是会于青叶公布,你已经死了!”
林中月握紧银狼抹额,冷道,“看来王妃此行,是有心让中月入王猎大会,以此彻底断了夜狼族的外系,让他们再也无法寄托希望么?”
“对!”佤赦王妃起身,拂袖而立,背对林中月道,“一个人的人心不在草原之上,天浴湖的纯净也接纳不了她。一路放你们过来,是我想让你死在王猎大会上,自此,青叶部族,可彻底统一。”
林中月心下彻底冷寒,径直一行礼,“王妃为青叶做到如此地步,中月难以比及,但中月既有夺王之心,不论生死,王猎大会必不退让。”
林中月说完,转步退了出去。
佤赦王妃一拂袖,转身扯落了一方帷幕,盯着林中月远去的方向,露出了一张保养得当,清滟端庄而又无比威严高贵的脸来。
颂雅,我这样以死都断不了她既赴之心,你不要怪我。
☆、生杀场
三月三,草原上,寒风依旧冷峭。
青叶王城主持王猎大会的五万军马已经先行在城外的围猎场上部署完成,一早到的左右两王军马也在午时抵达。
军阵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围猎圈,各部散众为军阵圈在内部,只有往南的缺口军力薄弱,林中月与一行人换过行甲,带着晏七调来的不足五十人的龙辰卫,出了朔羡族的营地,往王猎中心的围场行去。
午时祭过长天王之后,各方部族的出猎人马已经齐齐勒马而列,林中月系着银狼抹额出现,让围聚在她身边的两千人马尽数抚胸行礼。
林中月鞍后执着夜狼族王旗,一身夜狼族玄甲,眉目凛射当场。
王驾远在北首,隔了数百米的距离,几乎有些看不清人的轮廓,她与换了玄甲在身的师流洇对望一眼,缓眸转望围猎中心栅栏里圈住的数百头猎物,豺狼之姿,一眼可见。
“今日猎的是人,流洇小心。”
听林中月肃声淡言,师流洇清浅冷伐一笑,远远扫视着王驾那边,“猎物而已。”
午时三刻,有将士将当中的栅栏射开栅门,一时数百豺狼倾尽而出,王驾之行,以及围猎的各部各族号角声响,扬旗呼喝,催马冲了出去。
林中月并未下令,及至看到王驾那边的玄金旗号正是出列,才一催旗号,冲了过去。
所谓王猎大会,一是猎物,一是猎人。
猎物者,尊王而行,猎人者,无论部族之间有何仇恨有何干戈,皆可在此进行殊死较量,一旦过了王猎大会,便不会再有此机。
可以说,王猎大会,完全是一场私人恩怨的搏命场。
晏七策马在侧,长剑早出,与龙辰卫开辟了一道通往王驾的血腥之路。
林中月与师流洇并骑而行不过百米,便彻底冲入了血气之路,而各部各族的私人之势也在暗斗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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