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黑眼镜轻松愉悦地把某个物体在苏万面前晃了晃,“天黑请闭眼。”
闭眼你麻痹!苏万焦虑地扭动着身体。他妈拿着个针筒对老子说“闭眼”?鬼知道针筒里是什么东西,以黑眼镜那副兽医的尿性,他要是乖乖闭眼,绝逼被搞到死。
事实证明他又错了,就算不闭眼,他也会被搞死。
在“被睡着”前最后一秒的半清醒里,苏万隐约听到黑眼镜在说什么“开花”,他迷迷糊糊地想到:等咱干爹出来了,看他不把你们这些小人打得满脸桃花开,花儿那样红。
“瞧眼神,这小孩儿还挺怨我们的,”黑眼镜笑了两声,“嘿,那边,杀手请睁眼。”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无论装睡是用来逃避还是窃听,很明显,都不是什么高明的选择,”黑眼镜摸摸下巴,“让我猜猜,你听到了多少?”
良久的寂静后,黎簇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头发和衣服,扭扭头抖抖腿,自顾自活动着筋骨。
“都听到了。怎么发现的?”
“就一般意义而言,你已经很成功了,苏醒那一刻的动静非常小,足够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实行伪装,”黑眼镜摊了摊手,“可这是在沙漠里,而且现在风不大,你的一点点动静都会在沙地里留下痕迹。另外,很不凑巧,老天似乎也并不像帮你。”
说着他指了指黎簇脚下的某处。
黎簇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才发现自己刚才躺着的地方恰好有一片没被帐篷挡住的月光,清晰地找出了他移动的轨迹。
“倒霉是没办法的事,”黎簇理直气壮地掩饰了自己的尴尬,“你们给苏万打了什么?”
“现在才关心这个好像有点晚了,”解雨臣瞥了他一眼,“是藏海花。”
“藏海花?”
“西域秘药,”黑眼镜神秘兮兮地说道,“成效快,疗效好——别紧张,出于某种原因,轮不到你用。”
黎簇忍不住就想到了白虎膏大力丸印度神油。他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走到不省人事的苏万身边,开始搬运“尸体”。黎簇并不是冷漠到可以任凭苏万被置于未知的危险,他只是看清了一点:这两个人并不会刻意将苏万置于险境。
“准备埋了?”
黎簇把苏万拖到一边,闻言翻了个白眼:“与其在意我做什么,你们还不如看看那个,有一朵花要开了。”
如果千年才见铁树开花,那么青铜树开花绝对是史前神迹。那枝探出沙漠的花苞已经破开了一个小口,仿佛下一秒就可以完全绽放,黎簇甚至觉得自己已经闻到了花香。
花香很可能是真的,因为“啵”的一声轻响——其实是黎簇想象中的声响——过后,花开了。
在这朵花苞开放的一瞬间,仿佛按下了某个按钮,整个沙漠都“活”了过来,无数青铜的枝条如蛇一般自地底钻出,伴随着沙砾之间摩擦的“沙沙”声,以肉眼可见的惊人速度疯狂生长,顷刻间就在荒芜的沙地上蔓延成了一片规模可观的“森林”。而不断扬起的白沙与枝条破土而出的劲风搅合在一起,硬生生构成了一场沙暴。
这样集中且声势浩大的生命活动显然对沙漠造成了不小的影响,至少黎簇已经觉得站不住了,他不知道地底下还有多少青铜枝在跃跃欲试,总之这一刻的沙漠就像个地震现场。
“法克!”黎簇一张嘴就吃了一大口沙子,“你们说——呸呸——现在——呸呸呸——怎么——呸——怎么办!”
解雨臣与黑眼镜灵活地在枝条间闪避,乍一看就像两只跳来跳去的袋鼠。等来到黎簇身边,黑眼镜把身上的黑夹克一掀:“不是说了吗?天黑请闭眼。”
***
天黑了。
其实地底下并没有天黑天亮一说,只是当吴邪说完那句“我要去我该去的地方”后,一时间仿佛有无数张幕布从天而降,把原本就密闭的空间包裹成了彻头彻尾的牢笼——不仅是黑暗,无论是谁都能感觉到,除了黑暗本身之外,还有更危险的东西在包围他们,窸窸窣窣的声响令人焦躁不安。
“这他娘怎么回事?手电也打不开,”胖子“咔嚓咔嚓”地不停按动手电的开关,“狗日的,我看是没电了,小哥,你那儿——”
“手电在吴邪那里,”张起灵的声音也难得有点不冷静,“周围有很多东西,我们最好不要动。”
“我操,小吴同志,您这种坑队友的行为实在对不起党和人民啊,”胖子喊道,“你小子有种就给老子出来,老子保证不打死你。”
窸窣声中响起一声清脆的“咔”,紧接着黑暗里点起了一簇火光,火光映出吴邪的半张脸。他的眼睛里映着跳跃的火光,目光虔诚得像“时刻准备建立功勋,要把敌人消灭干净”的少先队员。
“感谢人民厚爱,”吴邪用打火机点燃了一把什么东西,“小人财穷身残,烧把香意思意思,礼轻情意重。”
胖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吴邪在地上凿了个坑,然后把点着的香往里头一插。他们之间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偏偏中间像是被什么类似网罩的东西挡着,即使有火光,也只能看个大概,而无法准确知道吴邪究竟是什么状况。
“小三爷你大胆地往前走啊,往前走,别——回——头——!”吴邪掐了打火机,忽然扯着嗓子吼了一句。他的声线由于常年抽烟,已经粗糙得不像样,幸好不至于嘶哑难听,如今这一吼,还颇有点英雄末路的沧桑壮烈。
四周又重归黑暗,胖子脑中“嗡”地一声,直觉要不好,随后就听吴邪唱道:
“通天的大路,
九千九百九千九百九哇——”
“唱个屁唱,”胖子破口大骂,“吴邪,你别他娘的搞这副鬼名堂,给老子说,你要干嘛!”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呀头,”吴邪权当耳边风,自我陶醉地又唱了一句,“胖子,你说我唱得怎么样?”
“太他妈难听了,老子快听聋了,”胖子心里越来越慌,不知不觉就出了一身白毛汗,“你丫别给我混,老老实实给老子麻溜儿滚过来。”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暗骂张起灵装什么酷,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屁来。
“听说鬼都怕人唱歌,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吴邪嘿嘿笑了几声,喘了几口粗气,“从此后,你搭起那红绣楼呀——”
“小哥,咱现在怎么办?”胖子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我看天真这是犯病了,而且很严重,你也别装酷了,赶紧想想有什么法子可以治他。”
“不知道,”张起灵说着,又重复了一遍,仿佛是为了强调,“我不知道。”
胖子听张起灵的声音总觉得不大对劲,摸着黑往身边抓了几把,好不容易抓到张起灵的手臂,竟然发现对方在微微发抖。
在胖子的认知里,世界上能让张起灵吓得发抖的东西绝对还没有出生,即使地底下的空间是有点邪门儿,也不足以达到让胖子完全颠覆自己认知的地步。然而此时此刻,他倒宁愿是对手太强大,而不是——
“抛撒那红绣球呀——”吴邪顿了顿,似乎嘀咕了一句“真他妈高”。
“喂,小哥,”胖子的声音跟着手里的胳膊一起抖,“你还好吧?”
“不知道,”张起灵的回答异常慌乱,甚至强行把胳膊从胖子的手里扯了出去,“我不知道……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
胖子的心一下子掉到了谷底。张家人的失魂症也是个赶巧的,说来就来比大姨妈都紧迫,什么叫悲剧?不是猪一样的队友,而是两个猪队友外加神一样的对手。胖子握紧了拳头,说道:“天真,胖爷我可告诉你,小哥发病了。”
歌声停了两秒,随后他听到吴邪答道:“嘿,这可不用我教你啊,犯病就打晕,屁大点事儿。给,接着。”
吴邪没解释“给”和“接着”的是什么,胖子只听“咚”一声,然后某个东西就骨碌碌滚到了他脚边。胖子蹲下身,在地上摸了一会儿,捡起一个筒状物。
与此同时,歌声再次响起:“正打中我的头呀,与你喝一壶呀——”
吴邪唱得很慢,上下两句间总有老长一段空白,给人一种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
胖子甚至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拧开手电的,连眼睛都忘了提前挡好,差点被当场闪瞎。只是当光亮起来后,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捂住眼睛瘫了足足半分钟,然后整个人都恢复了冷静。
从声音来判断,吴邪距离他们越来越远了,而那些一刻不停的窸窣声,此时也有了答案:这仿佛是穿越小说中的情景,不过是从吴邪说完话后到现在的时间,绝对不超过十分钟,他们就已经被乾坤大挪移传送到了某个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周围除了树,就是还在生长的树。
——还在生长的意思,就是那些树长大的过程他能看得清清楚楚。
“红红的高粱酒呀,红红的高粱酒嘿!”
吴邪已经不见踪影,声音也听不见了。胖子自己把最后一句补上,然后朝着蜷缩在旁边一棵树下的张起灵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