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畴闻言失了一会儿神,笑容已近苦涩,呢喃着道:“你会?哈哈,我信,我也信这世上可能真的还有那样的好捕快,可惜我没有遇到。大捕头,你不懂,你跟我不一样,你小时候无论怎样,可你都有诸葛正我,你有那么多人宠着你,教你武功,给你好的生活,给你铺路。可我呢?自从我父亲拼死救下我之后我就一个人流浪,受尽了他人的白眼与欺侮,身体也因为受了寒气总是不好。这样子的生活,你怎么能懂?你不懂!”
无情这次没再立即说话,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他忽然想起了在许多年以前,诸葛先生曾与他讲过差不多的话,讲述的却是另一个人。若要比命运悲惨么?他承认,当他第一次从诸葛先生的口中知道那人以后,他便觉得,自己的事比起那人来,实在算不得什么了。或许从那时候起,无情就对那个人有了好奇,还有他自己也不清楚的向往与仰慕。
再后来,那个人还受过诬陷坐过牢,最后无情再见他时,他成了无情的师弟,已比初见时更添风霜,却依旧是潇洒的模样。而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他仍然选择了捕快这个职业,仍然对人生抱有最大的善意。
无情想起了那些往事。
邢畴看出他此刻心思在别处,忍不住道:“你在想什么?”
无情把思绪收回,道:“想起了一个人。”
邢畴的神色有好奇,道:“都这种时候了?大捕头还有空想别人?你在想谁?”
无情没立即答话,顿了好一会儿,他才道:“你说你从小受了寒气所以身体总是不好,可你知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人还未出生时就已受了内伤,而且永远都再练不好上身的功夫。”
邢畴愣了一下,道:“大捕头,你唬我罢?哪能有人没出生就受内伤的?难不成是在娘肚子里受的?”
无情淡淡一笑,道:“没错,他确实是在他母亲怀他之时受的内伤。不但如此,他的父母也是被人所害,那时他并不在他父母身边,所以连他父母最后一面都未见成。”忽然沉默,良久以后才继续道,“你说得对,我有世叔照顾我,给我铺路。可是你又知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人,也是从小独自流浪,更受过许多你根本想象不到的挫折;喜欢的姑娘死在别人手里,他知道凶手却不能报仇;见到亲人,却不能相认;甚至……甚至他还进过大牢,差一点被叛死刑……”
邢畴听得怔怔,好半晌,道:“哼,照你这么说,那个人还真挺可怜。”
无情的语音陡然变冷,道:“不。”
邢畴茫然道:“不?”
无情冷冷道:“你不需要说这最后那两个字,他更不需要那两个字。即使他经历了那些,他也从未怨过谁、恨过谁;不论这个世道待他有多不公,他都永远用感恩的心来看这个人世,他活得要比任何人都洒脱。
邢畴自嘲道:“洒脱……可惜我做不到,我也不信有这样的人。”
无情一笑道:“你当然做不到,你不信也随你,这世上本就再没有人能做到像他那样了不起。”
邢畴听到这里,霍然大叫:“够了!你跟我说这些是想做什么,教育我!是,我做不到像你说的那个人那样,所以我有我自己的报仇方式,我要自己来替天行道!你管不着!”
无情冷笑道:“教育你?你想得太多了,就凭你,还不配。虽然这世上再没人能做到像他那样洒脱,但只要还有一点良心在的人,都不会如你这般任意滥杀无辜。替天行道不是你这样的行法;你要替天行道,我也要替那些被你害死的无辜之人,擒你归案!”
邢畴冷笑了几声道:“我知道大捕头你的功夫好,可你一个人也没有□□术不是?不妨告诉你,如果没有意外,关家其他钱庄的人现在都应该已被毒死。关家的人会死得慢一点,关敬当年在我家井水里放毒,那他怎么做我就就怎么做,我只不过要他一一偿还他的罪。无情,你是救不了他们的。”
他的话落,只听轰隆一声,传来一阵巨响。
邢畴面上微喜。
无情注意到邢畴的表情,蹙了蹙眉,道:“我是没有□□术,可是我也不止一个人。这是炸药的声音?”
邢畴无暇去想无情话里的意思,只是大笑道:“对,我提前放了炸药。马上,马上这些炸药就可以把出口炸掉封住,到时候我们就都走不了的。我本来不想死在这儿,可是无情你既揪住我不放,那我们就干脆一起死在这儿罢!”
无情的表情无波无澜,只是淡淡道:“可是出口还没有封住。”
话一出,一弹指,一枚暗器疾出。
匆忙间邢畴早有准备,头一偏避过暗器,随后他刚要回头说话,突感胸口被人一打。他猛然退后三步,才发现打他这一掌的竟是关敬!
关敬已脱离了邢畴的控制,并推开关玉,大喊道:“玉儿你快走!”
原来无情出的不止一枚暗器。
无情一招发出三枚暗器,而真正要出的暗器在于后两枚,解开关玉和关敬穴道的那两枚暗器,邢畴完全没有发现。
一条白影疾飞,便在邢畴还未回过神来之时,无情已将关玉拉到自己身边!
轰隆!
同时间,又是两声巨响,炸药的威力使得出口被炸到仅容一人出入。邢畴脱不得身,因为关敬缠住了他。邢畴的武功本比关敬高许多,然而此时此刻,关敬救子心切,招招式式,竟令邢畴一时间招架不得。
打斗之中,关敬高声道:“无情大捕爷!我知道我是罪无可恕,可玉儿他是无辜的,我求求你救救他!”
话刚落,气息一乱,人到底被邢畴打倒。
邢畴转过身来对付无情。
邢畴自认为自己不会是无情的对手,但他也不需要是无情的对手,他只须缠上无情一会儿,便可同归于尽!玉石俱焚!正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洞口忽然飘下了一个人。
像是一片叶子,那人便宛如一片叶子一般轻轻地飘了下来,稳稳落地。
无情一见此人,大喜道:“三师弟!”
邢畴满脸不可置信,道:“追命!”
追命看着无情,微笑了笑,道:“大师兄。”
无情道:“你救关玉,邢畴给我!”话是对着追命在说,目光却是盯准了邢畴。
追命颔首,不过刹那间已拉着关玉直飞丈余,瞬息到了出口。随即他往关玉背后一拍,关玉被拍出了冰窟!
追命并未同出。
他向下一看,无情还在下面,他便没有半分犹豫,又直飞了下去。正在这时,只听最后一声响,无数的冰全部崩开,铺天盖地而来!追命脸色一变,下意识朝无情的方向掠去,旋即抱住了无情,两人在冰面上向旁翻滚了几圈。
两人的耳中只听得到阵阵而来的冰裂声。
瞬间过后,对他们而言,则是许久许久。
一切终归于平静。
无情睁开眼,追命压在他的身上,他伸起手碰了碰追命的脸颊,轻声道:“三师弟?”
第20章 第 10 章
“三师弟?”
无情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声音微颤,他想要伸手去探追命的鼻息,手却久久伸不过去。
其实没有很久,但无情觉得这个时间过得很久,很久。
然后,他终于听到一阵咳嗽声,是追命的咳嗽声。无情仔细分辨着这个声音,从声音里听出了追命并未受到严重内伤。他松了口气,听追命咳完后叫了一声:“大师兄。”
无情平静下来,道:“你可以起来吗?”
追命急忙起身,扶着无情起来,担忧道:“对不起啊,你没事罢?”
无情道:“我没事。”他慢慢坐起来,看向追命的脸庞,你也没事,这样就好。他又低下头,却突然看见追命手臂上的血迹,皱眉道,“你受伤了。”
这是个陈述句,所以无情说话的时候已经摸出了怀里的金疮药,涂抹至追命的伤处。
追命低头一看,笑道:“刚才炸的罢,小伤没事。”边说边打量了无情一遍,见无情还是那身雪白的白衣,没有染上半点血红,放下心来任无情给自己上药。
无情上完药,撕下自己衣服的布给追命包扎,问道:“没有其他伤罢?”
追命脱下自己的外袍给无情披上,一面道:“大师兄你不要忘了,别的我是比不过你和二师兄小师弟,但这逃命的功夫你们也没一个人能比得过我。”说着展颜一笑,“放心罢,没事!”
无情这时候才感觉到冷,停了停,微微扬了扬眉毛,道:“是么?可我倒觉得,我逃命的功夫也不一定会输给你。”
追命大笑道:“哎,大师兄,怎么你连这个也要跟我争啊?”
无情沉声道:“救了关玉之后,你不该再下来的。”
追命喟然道:“我只是想帮你尽快解决了邢畴,跟你一起上来的。我总不可能扔下你不管罢。可是谁想得到,炸药最后在这时候炸了,我就更不能扔下你不管了。”
无情道:“你可以扔下我不管。”见追命的眼里露出明显的不认同的神色,他又接着道,“没有你,我也死不了。但你不能扔下关玉不管,向从怀和黎从芸还在外面。”
追命摸了摸下巴的胡碴子,看向无情,笑道:“所以大师兄你是在关心关玉?这你就放心好了,我来的时候照着你留下的暗号破了外面的阵法,我急着找你,便没有再管向从怀和黎从芸,我下来的这段时间,估计他们早跑了。关玉只要上去了,不会有危险的。”他顿了一顿,认真地道,“我知道大师兄你的轻功不比我差,但是我可以受伤,你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