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点头道:“是。实不相瞒,我们家少爷他……他前些天一个人出门了,老爷担心他安危,就和邢管家一起出门找他了。”
追命听到此处,不再迟疑,霍然起身,抱拳向对方告辞,离开了关家。
行得不远,追命来到了知州衙门。
这里的知州本就因为之前的案子认识追命,因此追命只寒暄了几句话,直接让人带他去查了永州二十年多年前的旧卷宗。
灰尘扑面而来,追命一边翻着卷宗,一边听身旁年轻的小捕快问他:“三爷你找什么?我帮你找?”
追命手上动作没停,问道:“二十多年前,永州有个文家,家主文东华,是关敬的结义大哥,你知道吗?”
小捕快仔细想了想,最后不好意思地讪笑道:“关敬我知道,文东华没有听说过。”
追命笑道:“你不知道很正常,你现在也不过才二十罢?”
小捕快崇拜道:“可是三爷你不是永州人啊,你都知道。”
追命道:“我知道是因为之前办案时在永州待了一段时间,闲暇时顺便当故事听的。这当捕快嘛,凡事多听一些,说不定哪天就有用了。”
小捕快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追命续道:“听说文东华当年也是富甲一方的商人,因为在一次外出时被山贼害了性命,从此文家落没。”想了想又道,“你们这儿可有住在永州几十年的老人的?帮我请来一下?”
小捕快答应一声去了,还没等他回来,追命已把当年的卷宗翻了出来。果不其然,卷宗上所载与他方才所言差不了多少。
二十多年前,文东华也是这一带远近闻名的富商,在周围几个邻县都有商铺。某日他的几家商铺接连起火,他出门查看,却在路上被山贼所杀。文东华只有一 个独子,名叫文少安,当时不过是个孩童。文东华死后,有家贼贪图文家财产,在文家水井中下了慢性的剧毒,文家一家二十余口,无一幸免。从此,这江湖上再也没有永州文家的名号。不过幸而这案子最终还是破了,山贼和家贼都已捉拿归案正法。
追命沉吟了片刻,放下卷宗,不一会儿,小捕快请来的老人已到。追命先问了那老人一声好,这才遂向老人问起了当年文家一案的情况。
那老人见追命言语亲切,对对面这名年轻人很有好感,立即答道:“这案子我还记得,虽然是破了,但我们几个街坊邻居当时都在谈论,哪里就那么巧,文家的几个铺子都失了火?而且死后几日竟然还都出现了毒蛇虫蚁,我们猜这肯定也是有人在暗中做的——”
追命截道:“失火的商铺几日后都出现了毒蛇虫蚁?”
老人答道:“是啊,那场景,还真有些可怕。
追命的眼神深邃,轻声自语道:“邢畴……刑仇……“语音一变,他正色道,“去关家,看看他们的井水。”
旋即,追命向那老人抱了抱拳,便要离开。而小捕快在一旁听得是完全不明所以,只是见追命要走,忙抬声问道:“三爷,我可以跟您去吗?”
追命回头看了那小捕快一眼,在之前的案子里他便与这小捕快共过事,对这少年印象很是不错,遂笑道:“一起去罢。”
出了衙门,他们又踏上了去往关府的路。
小捕快着实好奇追命方才提问的目的与此时前往关家的目的,不由询问了起来。追命就喜欢对方有事便问的脾性,走得依然够快,也不嫌烦地为他解释了。那小捕快听完一惊,道:“三爷,您、您的意思是说……当年害了文家的真正凶手其实是关敬,而今文家的人来报仇了?”
追命点了点头,道:“我想我不会猜错。”做捕快这么多年,这点自信,追命是相当有的,“而且,照年岁推断,报仇的人应该便是文少安。”
小捕快呆了半晌,喃喃道:“这么说,那个文少安倒是挺可怜的啊。”
追命看了小捕快一眼,道:“你觉得他可怜?”
小捕快忙忙道:“三爷,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是想说……他滥杀无辜当然不是对的!”顿了顿,“可是,他那么小,全家被杀,凶手还一直逍遥法外……他的命运倒是挺惨的。”
毕竟年轻,小捕快的心很善。
追命听他结结巴巴的,哈哈一笑,道:“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又没说你说错了。是,他的命运是不好,但这不是一个人作恶的理由。”旋即停了停,停了许久,停到小捕快以为追命不会再说话了,追命却突然又用了一种悠长的声音道,“何况,这世上远有比他命运更不好,但依然绝对不会作一点恶的人。”
小捕快闻言呀了一声,道:“比文少安的命运更不好的人?那个人也有仇人吗?
追命道:“当然有,他也是从小全家被害,凶手逍遥法外,而他……而他在在那场灾难里,也受了伤,从此不能修习内力,不能习武……但他从来都没有都过一丝气馁,更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经历的缘故而去怨恨过谁,他始终活得有力,活得比任何人都要精彩。”
关于那个人,还有一点,追命究竟是不忍心说。
打从心底的不忍。
可追命所讲的这一点,已足够让小捕快既敬佩又感伤,随而道:“那后来他的仇人找到了吗?报到仇吗?”
追命道:“没有。”
小捕快低声道:“真可怜。
追命笑了笑道:“不。”
小捕快一愣道:“什么不?”
追命郑重说道:“你不需要说这两个字,他更不需要这两个字。他虽然现在还没有找到仇人,但他一直都在为全天人报仇;每一个有冤的人,他都会替他们报仇。”
小捕快道:“这可真了不起……”忽然一顿,想到一点,睁大眼睛道,“欸,可是……可是三爷你刚才不是说他不能习武吗?为全天人报仇,这、这要怎么做到啊?”
追命笑道:“是啊,这世上本就再没有人能做到他那样了不起。”
野林山庄里,寂静得令人觉得恐惧。邢畴的头皮顿觉一阵冰冷,旋即,他便看到他的一缕头发在他眼前掉了下来。割下他头发的那枚暗器却并未落地,而是又飞回了无情的手中。
无情的话比方才的暗器还要冰冷,道:“你这里有多少机关我不知道,可是无论我躲不躲得过这里的机关,你都躲不过我的暗器。不信,你可以试一试。”
这话若是放在以前,邢畴不信,可是就在刚才,他已经试过了。
邢畴只有用他的最后一招,道:“你不是来救关玉的吗?你把我杀了,你也不会知道关玉在哪儿!”
无情看着邢畴,等待邢畴接下来的话,他知道邢畴接下来一定还有话。
邢畴大叫一声:“想救关玉跟我来!”
语音未落,蓦地,他向身旁一片草丛掠去,身子直直地落了下去。可是他却没有落在地面上,那地面陡然裂开了,竟是一个地道的开关!眼见邢畴落入地道,无情想也没想,手掌一按轮椅扶把,借力直飞了过去。进入地道通口的一瞬间,无情一牵着木轮椅的绳索,将轮椅车拉下,刹那之后,无情与轮椅,一齐降了下起!
无情稳稳坐在轮椅之上。
整个过程,无情始终不离邢畴十步。
寒冷。
彻骨的寒冷。
这是无情落地之后的第一个感觉。
旋而,无情才发现,这里并不止他和邢畴两个人。邢畴双手各拿着一把匕首,而那两把匕首此时正贴在关玉与一位中年人的脖子上。无情只看了他们一眼,随而打量起了周围:四周都是冰,水凝固成的坚硬的冰,冰上插着只几根火把,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
这是一个冰窟。
无情把目光移回向关玉和那名中年人。关玉和中年人也看着无情,眼神里都是求救的意思。无情吸了一口气,遂觉寒气直入肺腑,道:“他是关敬?这倒是一个杀人的好地方。”
邢畴缓慢地摇了摇头,道:“这是一个杀人的好地方,但我本不想杀你的。大捕头,我跟你没仇,如果不是你非要管这件事,我实在不想把你引到这里来。”
无情抓住了邢畴的话里的意思,道:“你跟关敬有仇?”
邢畴冷冷一笑,手里的匕首又不自觉地贴近了关敬的脖子几分,道:“仇?他杀了我全家所有的人,你说我跟他有没有仇?”
无情道:“你不姓邢罢?”
邢畴哈哈一声冷笑,道:“我当然不姓邢,我也不叫邢畴。我姓文,我父亲给我取的名字叫文少安。二十多年前我父亲与关敬本是结义兄弟,可是关敬竟为了夺取我父亲的财产,暗里用不知哪里得来的老字号化魂散毒死我家商铺所有的人,再一把火烧了商铺。我父亲前去商铺查看,他却把我父亲引进了冰窟,活活冻死。大捕头,你是捕快,你说,按大宋律法,他该不该死?”
无情回答得很快,道:“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该死的。可是,这跟关玉无关,跟关家钱庄的人也无关。关敬的罪也自有官府来制裁。”
邢畴哈哈大笑了几声,道:“无关?那我家商铺的人就该死吗?关敬为了逼我父亲说出财宝的下落,把我也关在冰窟里,我就该受这些罪吗?还有什么狗屁官府,他们拿了关敬的钱,谁会管我爹的案子!”
无情道:“我会。”顿了下,又一字一句地道,“我师弟们也会,还有千千万万的好捕快他们都会。你是无辜,但这不是你杀害其他无辜之人的理由。”